伊地知告诉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我居然晋级了。
我不是实习生了。
绝对是故意的。
石锤了。
伊地知努力用上了事不关己的活泼语气，力图证明这是值得高兴的美事。
在我的持续沉默中，刻意营造的活泼气氛变得过分滑稽起来，这让他的努力付之东流。
沉默。
十指交叉，拇指顶着下巴。
沉默中疯狂活动的大脑，像热闹赌场的老虎机一样滚动着全能保姆、驾驶司机、夹板气超人、高层的狗……等一系列优雅的震旦文字。
我沉默片刻，不忍让浑身紧绷的伊地知继续为难：“我好像没有参加过晋级考试……这样真的可以吗？”
我只是个咒术专门学校的一年级学生，入学时长还不到半年，穿上同款制服陪着辅助监督们过家家就算了，沦为社畜就过分了。
像我这个年纪的人，大多都忙着谈恋爱，参加社团活动，追逐美好青春，为梦想点赞，战胜成长之路的绊脚石……更有厉害的同学觉醒了超能力，与反派咒灵战斗，拯救腐朽不堪的旧世界……
虽说来都来了，我姑且也有类似背刺伊地知的计划，不过也太快了吧，我才走出第一步啊。
就算不小心露出马脚，也只是因为信用卡欠款几十万，加上看不过咒术高层搞小动作，一时糊涂没沉住气罢了。怎么回事，只是稍微勾勾手指头一下，整个世界就奔赴而来。
绝、对、很、有、问、题。
我忍不住悄悄问：“伊地知先生，请问五条老师做了什么吗？”
伊地知半点喜色也没有：“星野你误会了，五条老师应该是没有做什么的。”
他小声说。穿着黑色西服，眼神嘴唇都紧绷着：“否则情况就不是这么安静了。”
很有道理。
然而，事实真会如此吗。
“伊地知先生，我真的很抱歉，这件事的问题可能在我。”我故作歉意，低下头。
“怎么了？”
我说：“夏天是情绪病高发的季节，很多同事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回家了，到处都是各种牢骚埋怨的声音。”
忍不住伸出jiojio，在试探边缘——踩上一脚。
“进一步优化人力资源，采取更加灵活的态度，这对非高专的咒术师来说是好事，但会让我压力很大。”
“高层一直对五条老师十分不满，我的同学已经当过第一轮牺牲品了。这一次是我的失误，我忘记了夏天容易情绪急躁，交流会又面临各种问题，高层选在这时候坏事，真是好算计呢。”
伊地知在我的提醒下也想起来了：“啊，你是说虎杖同学的那次意外吗？少年院的咒胎情报错误，害我差点就把一年级的学生送上鬼门关了，多亏五条先生及时赶到，也多亏有你帮助，最后顺利度过难关。”
“可真的是意外吗？”
“咳咳！”
伊地知干咳两声，愁眉苦脸：“……告诉你实话吧，高层不信任面宿傩的容器，支持死刑的一直占据多数……而且五条先生跟高层的关系你也知道。”
测试通过。
他对我周期性表达不满的行径已经习惯了。
“这也太辛苦了，真的好辛苦。”
“双方的需求都不能达成一致，只要能保证基本运转起来就好了，双方下面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你不用太担心。”
伊地知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之前出过一些错误，高层要求我调离原职接受调查，而且有个保密项目出了问题，不停推倒了重新做，需要有经验的人去处理。事情太突然，很多工作没办法一次性跟备份的同事说清楚。只能提前结束你的实习期，把一部分高专的日常工作托付给你。”
“这次责任主要在我，牵扯到你了，真的十分抱歉。”
伊地知先生真是个好人，到处低声下气求人，居然向我道歉。
伊地知先生真的很擅长慢性自杀。
我想到伊地知先生总是兢兢业业的工作，小心维持着高专和总监部的关系。有时候我觉得他已经把睡觉优化掉了，他完全不需要睡觉，只靠被人使唤产生的能量就足以让他继续保持干劲工作，简直就是高专级的第四类永动机。
我想到新田小姐，接替伊地知的高专负责监督，负责支持一年级的同学执行任务，在与我共同经历了水蛭事件后，就慢慢熟悉起来了。她是个不愿服输的人，总是干劲满满，有次太累了，等信号的时候打盹被咒灵袭击，被踹断好几根肋骨，目前正积极追查八十八桥事件。
我想到虎杖、伏黑、钉崎。他们是负责战斗的咒术师，因为看得到诅咒，人心的黑暗面早在日常就有所触及，为祓除诅咒而学习诅咒，每个人都在向独当一面转变，之后还要参加京都姐妹校交流会，完成等级晋升，这样就可以执行更难的任务，解决咒灵和诅咒师造成的恶性事件，解救更多身处危险的人。
……
闭上眼，伊地知、新田、虎杖、伏黑、钉崎的脸浮现在我面前。
我接触到的做实事的人，都是很有才能很敬业很辛苦的。
他们很天真，不让人讨厌。
高层却常常牢骚满腹，鼻孔朝天，尤其是很多上了年纪的连大学都没念过。把公共资源当做私人财产，以为自己有多么出众。
嘴上说着格局，其实早就习惯了路径依赖，反正受害的不是自己，伤害不了已建立的利益格局。
不是解决痛苦，而是忌惮怪异，这就是高层的逻辑，稳定压倒一切，一切模糊地带都是危险的。
客观的说。
我有真才实学吗？
没有。
想一想自己的初心，难道我是听到了社畜的感召来到这里的吗？
想一想那个吸引我的，诱惑我走向里世界的最初的声音。
当我遇到被宿傩寄生的虎杖时，我心里浮现出来的不是恐惧。当他把我拉入生得领域，挖出我的心脏时，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兴奋。
当五条悟把我带到游乐园，邀请我来到高专，他向我展示了一个隐藏在普通日常下的神秘世界。
名为诅咒的世界。
咒杀他人性命的不详之物。
和利用诅咒战斗的咒术师。
诅咒的存在侵犯着人类的生存空间，让负面情绪支配着身体，恐惧于他人的视线，在污染的关系中选择放弃自由地活着，狭义而憋屈。
诅咒是人类脑力活动的代谢物。
只有诅咒能够祓除诅咒。
那个号称最强的白毛，岂不是最擅长侵犯他人边界的人渣。
然而，当我来到高专以后，我又在做什么？我忘记了自己的初心，为五条悟搞出来的各种事情焦头烂额。
我竟然忘记了，我是来搞事的。
啊这。
一直以来，根本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亮点。
没有目标，没有原则，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大部分工作都拿不出手，可以附和任何人的观点，所以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认为这样的我更加可靠。
这也太可怜了。
怎么办？我只在数据造假这块业务比较突出。
啊啊，正是如此。
既然选择了我，应该是看中了我的优点，而非缺点。我跟高层之间只有工作关系。
如果真的让我接替伊地知的工作——不。
我拒绝。
为了赚钱拼命工作，跟奴隶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我。
绝对会摆烂。
我只是看起来比较做事认真，绝非那种加剧时下内卷风气的恶魔。这不是能力，也不是品行，而是选择——做自己，选择做带薪摸鱼的时代先锋。让我混进公务员队伍，很可能带坏连轴加班的风气。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高层提拔我，就是为了数据造假？”
思路要打开。
“不对！”
惊呆了。
“不可以！”
伊地知在这一刻男妈妈附体，语气激动地嘱托：“以后绝对不可以这么做！星野！我相信你绝对不会走偏门！”
“你已经被人眼红走后门，受到不公平的关注了，绝对不能犯错！”
连续说了三个绝对。
看得出他是真的蚌埠住了。
“好吧，可我一向不干实事啊。”
“……啊。”伊地知痛苦扶额。
“诶呀？——”我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来。
“跟你搭档过的人都夸奖你亲和力高，说你……”伊地知试图挽尊。
“是拿国家税金打高尔夫的公主，万恶又腐朽的封建蛀虫。”
“……”
我轻声念。
“道德底线灵活的在逃要犯。”
“藏在大和民族里的坏人。”
“太荒谬了！”没想到向来个性温和，缺乏胆识的伊地知竟然怒了。
好吧……他可能只是自我评价比较低，容易被高层愚蠢的决定带偏，不停收拾烂摊子完全是性格原因。
我是不太懂总监部的安排，把专业的工作交给不专业的新手，后续再找借口安排专员监视也无所谓。我只是想对得起自己的工资而已。
“可是我觉得如果高层真的要乱来，我恐怕撑不住严刑拷打欸。”
“星野，你在觉得自己被严刑拷打以前，不妨看看我每天的工作。”
我一愣，接着说：
“为了保护五条先生，为了掩护伊地知先生，我被高层抓捕了……他们每天塞给我做不完的工作，对我的精神和肉|体进行极限的折磨……”
“终于有一天，我逃了出来，要为大家复仇……”
伊地知的语气冰冰凉凉：“星野你真的误会了。都是很日常的工作，大部分你之前就已经在做了，请不要学习五条先生的张口就来。”
好嘛。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了过去。
又把目光投向窗外，看向天边的飞鸟。它们乘着风，舒展翅膀，看上去轻盈而自由。
“伊地知先生，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接下来就是要检验成果的时候了吧。放心好了，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给我？”
然后我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摊开翻到最新空白页，又按动签字笔，夹在拇指和中指间：“您说，我记。”
“你真的同意了？”伊地知说：“我以为你接受这件事会花很长时间。”
“不开玩笑了，伊地知先生，我之前说过我来高专是为了帮助五条先生，他认为我有才能去完成咒术师的工作，至少可以试一试，换些新鲜空气，感受繁文缛节，与嘎吱作响的官僚机器融为一体。”
伊地知的眼神由感动变得苍凉……眼中余晖被巨大的空虚和内疚吞噬，最后神彩彻底消逝像干枯的河鱼那样可怜巴巴地——死掉了。
“你的意思是……”
“当然是想清楚了，伊地知先生犯不着为说服我头疼。”
“我想去做个DNA鉴定看看我是不是某个高层遗留在人间的私生女。”我悠然神往：“说不定满月之夜会有月人下凡把羽衣披在我身上。”
“也可能接下来出门就会捡到全世界唯一会做饭的完美猫猫，早上新来就有好吃的便当放在餐桌上，所以心情会很好。”
“现在就想去买张彩票验证一下。”
开玩笑的。
我跟伊地知先生的友谊再次升华了。
这就够了，做人不能既要……又要……会遭报应。
“……实在是……非常抱歉。”
伊地知的声音又开始轻微的颤抖。
每一个停顿都诉说着他的自责与无助。
但我只是觉得好笑。
“说正经的，我只是帮助的一个底层无名小卒，如果有人告诉我，三个月实习期转正以后去担任主管，我只会觉得有人想害我！您觉得我是干部序列入职的吗？如果有人极力邀请我，未来一定会有超乎想象又符合刻板印象的事情发生，我只会觉得对方早就背上10亿债务暴雷跑路准备让我去担任背锅侠。”
“大多数人都对女性有很大的误解，认为我们没有原则和正义心，最后不是沦为权力的帮凶就是成为不完美的受害人，不如我们来调查一下风俗业、核能源的话事人和背后的经济关系，然后连续一个月给政府举报黄赌毒、集采中标、安全违规、核废水污染、养老金去向、医药腐败等问题。”
……
最后我笑起来，对他说。
“伊地知先生，其实我是开玩笑的啦。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很善良，大家的光一直照耀着我。因为我是在一个美丽的国家出生的，比纽约和巴黎还要美好，正因为大家鼓励和支持，才能够有现在的我。”
“谢谢伊地知先生的支持，这次我不能跟您一起工作了，真的非常遗憾，在瞬息万变的世界里……以一个不成熟的人和【星野小夜】的小小无知的权利……继续努力，不断进步，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事情就在温馨美好的气氛中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