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能不能跟我讲讲。”
“你看我做了噩梦，不敢睡着。需要好朋友的睡前故事，才能好好睡着。”意识到这个要求有些过界，他自然无比地撒娇耍赖。
“你想听什么？”
“随便都可以。”只要是和你有关的。
庭雨疏想了想，“我爸爸其实性格很像小孩子。”
楼知秋意外：“我还以为他会很严厉。”
“因为我跟你说他发现我在学校代打游戏，他打我了是吗？”庭雨疏找问题很精准。
“是的……”
在楼知秋心里，庭雨疏连一根头发丝都宝贵得不得了，所以对他养父打他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那是爸爸为数不多的生气了。在差不多十年前，即使是他也会觉得游戏是万物丧失的东西，是只有有钱有闲的人才会拿来消遣的东西。”
楼知秋没说话。
“我不是这么看的。我觉得游戏……应该是生活的必需品。”
“必需品？”
难以相信，这样的话是庭雨疏会说的，就连楼知秋都有些许意外。
他相信庭雨疏是真的爱电子竞技，但他也觉得，庭雨疏是个不怎么会娱乐生活的人，游戏不是他的消遣方式，是他的工作内容。
知道楼知秋在想什么，庭雨疏笑了，“我小的时候也会贪玩。”
贪玩的庭雨疏……楼知秋愣愣地想。
丢，那也太可爱了吧？
会瞒着大人，假装好好学习，其实在偷偷摸鱼吗？有点淘气、还有点小小的懒惰，机灵地运用小聪明避过大人的眼线吗？
“我小学回家的路上，有一个池塘，我放学回去，会捡石头一个人打几分钟的水漂，有时候连着在水上跳好几下，就会很开心。”
楼知秋听在心里，觉得可爱，又感到酸酸涩涩的疼。
那应该不是庭雨疏最喜欢做的事情，而是他只能做的事情。
他每天不可以玩得太久，只有短短几分钟，因为弟弟还在家里等他，可是他那么容易满足，看着丢出去的石头在水上多跳一会儿，就感到开心了。
瘦小一只瓷娃娃，独自一人站在岸边，看着小石片点过水面，明眸皓齿，安静地笑起来。
多可爱啊。
楼知秋想，要是他们小时候就认识就好了，这样他就刮好多好多的刮刮乐，刮到去海洋馆的票，偷偷拉着庭雨疏的手，带着他跑向大海的广阔世界。
“无论是什么时候，人们都会想办法玩耍。就算只有石头，我也会想玩得开心。所以我觉得，问题不是出在游戏上，而是人本来就需要娱乐，所以才创造了游戏，如果没有这种游戏，人们也会创造别的游戏。”
“既然是生活的必需品，唯一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就是掌握的度。”
楼知秋伸出一根手指，抢答：“就像喝水一样，每天都要喝，可是喝多了也不可以！”
“嗯。”庭雨疏温柔地笑着。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幼儿园里，把手举高回答问题的小朋友，楼知秋觉得有些脸红。
“虽然和爸爸的想法有出入，但是我不喜欢忤逆他。不过，除此之外，爸爸都很亲和。”
楼知秋忽然发现，庭雨疏和他说话的时候，虽然一样从容自若、不卑不亢，但是似乎相较于其他人，好像对他要更温柔一些。
“我第一天上初中去报道，爸爸骑着自行车载着我，路上把我颠掉了，他买了一些早点让我带着，也摔到了地上，等我捡起来，才发现爸爸根本不知道我掉了下来，一个人骑了很远……”
“你在原地等他回来吗？”
“本来是这么打算，怕爸爸回来找不到我会着急。但是担心报名会迟到，所以就自己走了。”
“那你们路上碰到了没有？”
“也没有……我去了学校，老师跟我说，刚刚来了一个人，兴高采烈地骑车进来，一回头猛地喊‘哇，我儿子丢了’，然后又着急地立刻骑车跑了。”
庭雨疏实在是不适合讲故事，本来可以讲得更生动有趣一点，他的声音素淡无比，一点起伏也没有。
即使这样，楼知秋也觉得很有趣，好奇地问：“后来你爸爸找到你了，什么反应？”
“他没什么表示，只是看到我手里的早饭很激动，对我说，‘好儿子，你把早饭保护得很好，组织上对你予以崇高的褒奖。’，然后接过早点开始吃，催我快点进校。”
听起来真是个无厘头又心大靠不住的家长。
楼知秋忍不住笑了：“你爸爸很担心你啊。”
“发现你丢了，肯定特别害怕慌张，到处找你，这种身心折磨最消耗人体力和精力。所以看到你之后，放下心，才会突然觉得特别饿吧。”
听到他的话，庭雨疏怔住，脸色微微一变：“原来是这样……”
“嗯？”
“我以为……没什么。”
当时他看着父亲庭彦宾狼吞虎咽地专注吃早饭，一眼都没有多看他，还以为爸爸根本就不担心他走丢。
庭彦宾不是个典型父亲，庭雨疏也不是典型的儿子，这种非典型的父子关系，让庭雨疏对庭彦宾，也难以建立对亲情的信赖。
他似乎更多地把庭彦宾当做恩人，而不是可以依赖的父亲。
除了这件事，是不是还有其他被自己忽略或者误会的事？庭雨疏出神地想着。
“不过，独自去学校做的不对。你第一天报到，不认识路，又和爸爸走散了，很危险知道吗？”楼知秋温和无奈的目光像在看一个让人头疼的小孩。
庭彦宾经常说，小疏，你太成熟啦。爸爸都不像爸爸，偶尔也要让爸爸体会一下，当爸爸的感觉啊。
父亲在庭雨疏的印象里，总是会说很不着调的话，庭雨疏习惯了，一直认为爸爸就是这样随心随意不靠谱的人。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爸爸在想什么？庭雨疏第一次想着。
“报到迟到这种事，就迟到好啦。偶尔犯犯小错，也没有关系。最重要的，肯定是你自己。”楼知秋包容宠溺地说着。
庭雨疏要是他的小孩，别说迟到一天，只要庭雨疏说不想上学，他可以天天带他翘课出去玩。
“下次再走丢，就在原地等着。我会去找你的。”
楼知秋在灯下的眼睛，好似琥珀，明黄透亮，温暖湿润。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怕庭雨疏不信，楼知秋跟着补充：“不然拉钩好了。”
他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庭雨疏配合地也伸出了一只手。
楼知秋的小指勾住了庭雨疏的小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会找到你的！”
庭雨疏笑了笑，庭彦宾以前也和他拉过勾。
他的大拇指印在楼知秋的大拇指上，喜悦难得在他脸上表现得这么明显，他笑弯了眼睛，仿佛噙着潋滟星光，软软地说，“好像爸爸一样啊。”
庭雨疏柔软的指腹轻轻按压了楼知秋的手指，轻巧地摩擦过。
楼知秋看着他樱色润泽的嘴唇绽开的弧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通过身体。
他意外地发现，他好像对庭雨疏对他展露出亲昵的依赖，让他非常满足，甚至满意到异常兴奋，甚至忍不住索要更多。
思想里恶的部分又开始蠢蠢欲动，不好的冲动叫嚣着呼之欲出，他猛地发觉庭雨疏与自己相扣的手指似乎烫得灼烧起来。
楼知秋一时间感到很混乱，脑子里乱七八糟，既有立刻甩开的冲动，又想顺着扣紧庭雨疏的手，把他拉到自己的怀里。
他在折磨我。
我想报复他。
这两个想法在他心里逐渐清晰，楼知秋心慌意乱，冷汗都冒了出来，就在他准备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时，庭雨疏松松地放开了他的手，退回到安全距离。
“不要害怕。”
他突然的话让楼知秋愣住，庭雨疏温柔的眼睛里流淌着银河的光芒。
“我不会走的。”他的声音依然是那样从容不迫。
他是在说做噩梦的事情吗？
楼知秋不知道庭雨疏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他茫然地看着庭雨疏温和的笑颜，眼前的画面都似乎模糊了起来，庭雨疏瓷白的脸好像蒙着温柔的月光，美丽而高洁。
被这样坚定温柔的目光注视，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
他望着庭雨疏，心越跳越快。
好想拥抱他。
好想拥有他。
“我可以抱你吗？”楼知秋问得很突然。
“我害怕。”
他的声音太过平静，神情也太过镇定，仿佛不是掩饰，而是恃宠而骄的哄骗。
庭雨疏眨了下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楼知秋没有说话，两人间形成了无声的对峙，气氛焦灼着逐渐变热。
在这一瞬间，什么都被楼知秋抛到脑后，只想遵从内心的渴望。
他是怎么看待我的？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思考，心比大脑更早一步知道了答案。
好朋友会提这样的要求吗？也没有人思考这个问题，或许，根本已经无心去想，光是压抑内心乱七八糟的躁动，就花费了所有的力气。
片刻的沉默之后，庭雨疏忽然动了，无声地靠近楼知秋，他微微低着头，垂下眼睑，视线落在楼知秋的喉结上，默许一切楼知秋会对他做的事，又好像，是羞于和他对视，所以才避过了楼知秋的视线。
他一靠近，栀子花温热的气息便涌入了楼知秋的怀里。
恍惚间，楼知秋觉得自己醉在了花香里。
他伸出手，把庭雨疏轻柔地拥进了怀中。
不是第一次拥抱庭雨疏，但却是第一次，楼知秋仅仅单纯地抱着他，感受庭雨疏身体的温度。
洗过的发间有薄荷清爽的香气，让楼知秋想起刚相识那会，他们在酒店里打游戏，庭雨疏在阳台抽烟。
他坐回到自己身边，身上带着薄荷辛辣的苦味，又有寒冽的冷雨气息。
那时的庭雨疏像坚冰一样冷漠，浑身是防备的刺。
现在他就这样毫不设防地躺在自己的怀抱里，以一个依赖而信任的姿势。
抱着这样的身体，楼知秋的手无论放在哪里，都觉得是一种危险预兆的信号。
庭雨疏的身体温热得让他意外，好像很烫似的，让他即使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庭雨疏皮肤上灼热的温度，就像鲜花熏香缓缓地燃烧，香甜蜜意的气息缭绕在楼知秋的鼻间。
庭雨疏给人的感觉总是冷冰冰的。
究竟是没人知道，他的身体本就这么柔软温热，还是在自己的怀里，肌肤才这么滚烫如火呢？
楼知秋不知道答案，他想不出任何结论。
庭雨疏没有说话，他也沉默不语，只是小心地抱着庭雨疏，静静地感受他在自己怀里的幸福。
从这一晚后，好像两人间艰难维持的平衡好像突然被动摇了，一切都奔向暧昧又隐约，心知肚明又缄默不语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