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
燕从枫走到单杠边，踢了踢金属支柱，仰头望着上面坐着的楼知秋，朝自己竖起大拇指，一副校园太妹的拽样，“看到没，哥的威慑。”
她朝一群豆芽菜模样落荒而逃的男生们扬了扬下巴，目光里充满不屑。
“总是这样，也不好……”楼知秋斟酌着道。
“什么意思？”
楼知秋不安地晃了晃腿，嫩白圆润的膝盖被太阳晒得发红。他摸了下脖子后的发茬，眼神飘到燕从枫身上：“打架解决不了问题，而且你老受伤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楼知秋指了指燕从枫脸上的邦迪创口贴。
“那些人太可气了，为什么瞧不起女生，欺负女生啊。老师又不管他们，当然需要有人来教训他们啊！”
班里有些男同学喜好嘲笑女孩子的“软弱”，喜欢娇滴滴地穿裙子编辫子啦，怕虫子啦，胆子小啦，诸如此类。
他们不仅喜欢恶意学女孩子们的做派，还会欺负捉弄，甚至掀女孩的裙子。
在一次一位女孩子又被欺负哭了后，燕从枫忍无可忍和欺负女孩的男生大打出手。
从那之后燕从枫便和大部分男生结上了梁子，彼此划清界限。由于楼知秋一向和她待在一块，也一起被男生阵营开除了。
燕从枫气不过，又对他说：“你要是不帮我的话，就在旁边看好了，泼我冷水算什么啊！”
“我不是想泼你冷水……！”楼知秋急忙解释道：“我是觉得、觉得你好像也不喜欢打架。你不用把自己弄成这样。”
燕从枫还没懂他什么意思，他继续解释：“你明明是喜欢长头发的吧，”楼知秋指了指燕从枫为了表示叛逆毅然剃成的短发。
“虽然你觉得他们很过分，总是说女孩子太娇气，所以很生气，要教训他们才行……”
楼知秋铺垫完，鼓起勇气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变得像你说的他们那样喜欢揍人，打扮得也像男孩子一样，这样的话，你不也在‘讨厌’女生吗？”
燕从枫被他问住，不知作何回应，于是恼羞成怒道：“你的意思是说，女生就不能剪短头发，只能穿裙子梳辫子才可以吗？！就非要温温柔柔才可以吗？！”
“当然不是！”楼知秋急得脸都红了，“我只是认为！你没必要因为他们的话改变自己。你以前明明就很喜欢打扮自己，还会偷妈妈的化妆品给我也化……”
“喜欢留辫子穿裙子，也不是什么丢人的喜好啊，就算是男孩子喜欢，也没有关系吧。反正，你自己是什么样子，就保持什么样子好了。”
楼知秋玩着自己的手指，低头小声说。
燕从枫没有说话，楼知秋也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燕从枫坐到了单杠边的地上，埋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楼知秋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想要下来安慰她，不料却被燕从枫发现，仰头对他凶巴巴地道：“就在那待着别动！！不要下来！！”
“哦……”楼知秋悻悻地应声，默默地继续坐好。
夕阳时分太阳走得好像格外快，没过几分钟，太阳便从他们周身移走，松树的阴凉笼罩下来。
燕从枫突然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球球。”
“嗯？”楼知秋望过去，清澈的眼睛扑闪扑闪。
“你说得对，我现在想想，感觉嘴上说讨厌他们，但我好像一直在模仿他们，学习他们的样子，靠真是恶心啊。”
“喂球球，你说我头发长起来后，要不要烫个爆炸头啊，我感觉好像蛮有意思的。”
“……”
“什么表情，不是你让我做自己吗？”
燕从枫感觉胳膊被碰了一下，她回过神，往身边望去，见姜莱一脸担忧，“没、没事吧……”
她立刻摇头好几下，“没事没事，就是刚刚突然想起了一点之前的事。”
“喂，喂！”对面传来萧问君小声的叫喊。
两个战队现在处于舞台背后，站在各自的LED屏后方等前台报幕，在主持人介绍战队之前，彼此有段闲聊的空闲。
“我们已经准备好二比零了。”萧问君比了两个手势。
“这么巧，我们也是。”楼知秋笑了下。
“我们二。”萧问君强调。
“我们。”
“我们！”
“对啊，我们。”楼知秋懒洋洋地说。
“秋哥，你好烦！幼稚！”萧问君不满地压低声音嚷嚷。
“还好吧，你起的头。”
“你起的头！！”
安秀一一巴掌把萧问君的脑袋拍回去，“安静点！”
萧问君被安秀一凶了，不敢造次，敢怒不敢言地望着楼知秋。
楼知秋满不在乎，搂着庭雨疏的肩膀，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他扬了下眉，对萧问君挑衅一笑，无声地用口型道：“我们二比零。”
安秀一白了他一眼，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庭雨疏。
自从上次庭雨疏维护楼知秋，粉丝把他曾经学中文的黑历史扒出来做成无数梗后，安秀一觉得自己和庭雨疏的友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
纣王啊纣王，你遇到妲己前，也曾经是个雄才武略、经天纬地的一国明君。
庭雨疏对他人的态度无所谓，他站得笔直，神色如常地任楼知秋挂他身上，跟安秀一视线相交后转向了燕从枫：“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哈哈……也不是第一次和秀神对上了。有点紧张，不过没关系。”
庭雨疏点头：“等下我先陪你solo。”
“好啊好啊。”
楼知秋松开了庭雨疏，语调夸张地问燕从枫：“哇小枫你不会是怂了吧。秀神有这么吓人吗？”
“确实哦，”他托着下颔，认真地道：“要是我对面AD是哥哥，我大概也会很紧张。”
“担心自己打着打着，忍不住站在一边开始给他鼓掌，完全忘了我们是对手耶。”说完他还真情实感崇拜地看向庭雨疏。
也不知道庭雨疏这么严肃的人，是怎么能习惯还觉得他可爱的。
燕从枫无语：“你可拉倒吧，谁像你啊，没主见的家伙。”
“你很有主见咯？”
“废话，要是没有主见的话，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早就被网上那群喷子抬下去退役了。”
“确实确实。你是不会被史莱姆影响的勇者少年。”楼知秋似真非真地夸奖道。
燕从枫没接他的话，似乎在想什么，等到主持人开始报幕，她突兀地问：“球球，做自己很重要吧？”
楼知秋先是看了看她，又和庭雨疏对视一眼。
他们都知道，这一周燕从枫的训练不是很理想。
但有时候效果不理想不能说明问题，或许只是尝试突破的一个必经的困境。
前两天他们聊到这个问题。
“你给小枫的特训停了？效果不好吗？”
庭雨疏摇头：“暂时不适合继续进行，她现在很矛盾。”
“遇到了什么问题？”
“她比从前谨慎了很多，但也变得更犹豫。激进和犹豫都不是我想要的，合适的激进和犹豫才是。”
“版本变更后对打野影响很大，她很紧张，我感觉我们的配合越来越不顺利……”
有天凌晨深夜结束了一局，以配合稀碎导致的连败告终。
大概有一分钟，两个人都没说话。
“小枫，你对我的安排不满意吗？”庭雨疏平和地问。
“没有没有！”燕从枫惊惶地立刻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问你是不是有自己的打算？”庭雨疏解释。
最近燕从枫的表现，不仅没有进步，还比以前状态更差，不尽人意得好比邯郸学步。
燕从枫犹豫了很久才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打算，但是版本变了，我这样玩不太合适，这是肯定的吧，我的打法习惯已经不吃香了……连秀神都换了打法，我这样的，不可能还不懂得变更。”
“连秀神那么厉害的人都能不断进步，我还在原地踏步的话，还怎么和他比啊……”
“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不知道该尝试什么或者保持什么，也不知道会做成什么样。”燕从枫皱紧的眉宇间写满苦恼。
“你现在的打法最适合你。”这是唯一明确的事。
燕从枫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好觉，神经绷得很紧，听到这句话，像被突然刺激到，几乎脱口而出，声调都高了：“可是它已经不适应版本了！”
职业选手巅峰期短，除了状态容易下滑，更重要的是，版本的变更对选手的影响太大了，谁掌握了版本的方向，就拥有了成功的秘诀。
一代版本一代神，逆版本就是逆流而上，违背大势所趋，最终只能被吞没。
凌晨的训练室格外寂静，燕从枫的声音落下，更是静得发慌。
“对不起雨神……我不是对你发火，我只是、我……”燕从枫磕磕绊绊地说。
别乱对人发脾气啊燕从枫，太捞了。她捂着额头，解释的话再说不出口。
马上就要比赛了，其他人都整装待发，就她突然掉链子，还拖了队友下水。
“没关系。”庭雨疏并不在意。
职业选手遇到瓶颈，或者某段时间忽然失去了手感状态，在快节奏的比赛压力下，焦躁、暴躁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打职业的大部分都是暴躁老哥，以前闻人瑛、博星川他们暴躁的时候，上房揭瓦都不是事。
“今天就到这里。先去休息，明天再说。”
说完他起身走出了训练室，给燕从枫留了独处的空间。
“小枫压力这么大，我应该早点注意到的。我是不是太自我了？”庭雨疏闭眼，捏着眉心。
他以前不会在意队员的情绪以及对他的评价，也没有耐心慢慢打磨每个队员，惯不会和别人商量，通常他都是直接发号施令。
其他人一般是怕他得异常听话，像闻人瑛和博星川这种则是出于对他能力的信任，对他的安排也持赞同意见。
虽然博星川总说庭雨疏是斯巴达式队长，但不可否认的是，有庭雨疏这样的队长对他来说很省事，起码不用操心该做什么。
只除了安秀一，他们俩观点相左太多。
没有真正同队打过比赛，果然是命运对他们最好的安排。
联想到燕从枫也是打野，果然打野和ADC是宿敌般的关系。
“她不是在怪你施加的压力太大，是不想让你失望，所以压力才大。”楼知秋把他的手拿下来，替他按揉发紧的额头。
“你每天陪她练那么久，效果又不好，她当然紧张。”
庭雨疏睁开眼看楼知秋，“那我岂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楼知秋笑了一下，双手温柔地按揉他的太阳穴：“不是‘对错’的问题，说明你们是伙伴了，才会有这样的矛盾。不过问题不大，要不了几天，她就会突然一下好了。”
“倒是你这几天睡了几小时啊，看得我怪心疼的。”
庭雨疏不信任的目光中还带着点微妙的谴责。
楼知秋哭笑不得，“你别不信我啊。小枫虎着呢。她虽然看起来一直很张扬，其实她很容易被人影响，会很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不自觉地行为也会被人影响。”
“大概是因为，她是女生，所以从小到大，听到外界有关行为规范要求的声音会更多吧。”
“不过，小枫有一个神奇的能力，你猜是什么？”
楼知秋带着笑意的眼睛好像一对琥珀珠子，剔透又深邃。
做自己很重要，对吧？
“当然。”
燕从枫听见楼知秋答案时已经从后台走向了镁光灯下的竞技舞台。
随着队员的陆续进场，观众席一阵热烈反响。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席间此起彼伏的摄像闪光灯晃得人眼花。
好像一下从寂静的黑暗走入一个充满鲜活、光热、尖叫的广阔世界，豁然开朗又让人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