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雨疏不着痕迹地碰了一下楼知秋的肘，楼知秋回神，望向观众席，和队友一起鞠躬。
收完外设，他们一起走向后台，庭雨疏问：“刚才怎么了？”
“我刚在看魏老板那边……”
“嗯？”
没有得到回答，庭雨疏看了一眼楼知秋的表情，看出他不是不想说，似乎是在思考怎么说。
“我刚过去握手，感觉魏老板好像不太好受。”
季后赛和常规赛的气氛截然不同，常规赛是积分赛，有固定的比赛场数，季后赛则是淘汰赛，这一场输了，下一场就没了。
打常规赛时，两个队伍关系好，不管谁赢谁输，赛后握手氛围都比较轻松，像当时DAF把KF零封后，也不见红脸，两个队下了场就商量去哪儿吃饭，比赛前就约好谁赢谁请吃饭。
春季赛时，DAF没有打进季后赛，直到现在才体会到季后赛的残酷。
DAF对上ACCA，几乎是平推赢下了比赛，所有队员稳定发挥，指挥清晰明确，压得ACCA连点反抗的水花都难以激起。
楼知秋过去握手时，魏汝鄞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也没有收拾外设，见人来了，他站起来和DAF的人一一碰手。
他依然笑得斯文腼腆，对楼知秋诚挚地道了句：“恭喜。”
楼知秋梗了一下，一时间没接上话，过了回应的时机，也没有机会对魏汝鄞说话了。
他走到舞台中央，往ACCA比赛席位那边看时，望见魏汝鄞拿着外设走向后台深处的背影，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原隆。
“我只是突然觉得，总有人赢，总有人输。”
大家吃了一样的苦，拼了一样的命，但不会获得一样的成绩。
不等庭雨疏回答，楼知秋接着说：“但我这么想其实不应该。”
他是赢的人，赢的人没有道理伤春悲秋。
他的语气有些歉疚，但庭雨疏仍然听出了一些落寞。
庭雨疏心里轻叹，变得一片柔软。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绝大多数人想的是该怎么打败别人，让自己过去，楼知秋也会想，除此之外，他还会想，还剩下很多人过不去。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意义，该说的楼知秋自己也明白，于是轻轻捏了下楼知秋的手指宽慰他。
打完这场比赛，DAF队伍最急需调整的，不是操作上的问题，更多是心态上的问题。
BO5的淘汰赛强度以及心理压力，甚至是亲手淘汰兄弟战队，都压在人心上不好受，对四个第一次打进季后赛的新人来说，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从另一方面讲，一个几乎全是新人的队伍，能够进季后赛的双败积分赛，已足以见他们心志坚毅，心态稳定，毕竟电竞就像走钢丝，是最考验瞬间精细操作程度的项目，心态的作用尤为重要。
“让小孩们休息一下吧。”顾才澜说。
到了这时候训练赛已经很难约到，别的队伍要么是进了季后赛，忙着打比赛，要么是没进季后赛直接放假了，难约训练赛只能靠rank保持手感，rank的作用肯定不比打比赛，所有人只能投入其中，花费更多的时间来保持手感。
连日高强度的rank，连楼知秋这种精力十足的人，也几乎是下机后沾床就睡，第二天起床又按部就班重复上一天做的事。
这是个非常枯燥，消磨人耐心，而且称得上痛苦的事。别人打游戏是为了轻松玩，他们是需要竭尽全力出成绩，光这一点上，在每一步操作中都需要更多的思考量，一局游戏打下来，精力消耗是一般人的几倍。
而普通人一整天放松打一种游戏都偶尔会感到精力透支，更不用说他们需要训练一整天。
进入季后赛后，整个团队的后勤运营也比平时更严谨，从饮食到队内体育教练，都对队员的身体牢牢把关。
用燕从枫的话是：感觉又回到了高考冲刺。
教练组简单讨论后，提议比完赛后聚餐也免了，直接放假让队员放松，第二天晚上开会复盘。
庭雨疏准备去护理院看弟弟，楼知秋打算回家一趟，但他是这么说的：“我家离护理院挺近的，你要不要晚上跟我回家住？护理院休息不好，明天下午还要训练。”
这句话乍一听好像没问题，队友间这样的对话也算得上正常，可一思考他们的关系，便显得没那么简单。
这不就是见家长？
但楼知秋这个人，总能用一种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很单纯的表情，说引人怀疑的话，以至于庭雨疏也不确定他到底怎么想的，不过无论楼知秋什么打算，庭雨疏都觉得无所谓，楼知秋问了，他就点头同意了。
上次和庭彩阳见面，还是季后赛前，当时因为罗梅仙的事，庭彩阳很受打击，一时间不想看到哥哥。
今天庭雨疏到的时候，庭彩阳在草地上和朋友们给花驱虫，见到庭雨疏来了，撒开手里的东西就冲过去抱住了庭雨疏的腰。
“哥哥……”庭彩阳一瞬间哽咽了，“我以为你不来看我了。”
庭雨疏着实愣了一下，搂着他的头，“怎么这么觉得？”
“我上次叫你走，我以为你生气了。你后来也不怎么给我打视频，给你发消息，你说的话也很少。”
庭雨疏解释：“对不起小阳，我最近太忙了，没太考虑到你。”
他看庭彩阳后续的聊天状态，以为他已经接受了那天的事，但不知庭彩阳究竟什么态度，便也没再提，不过推测庭彩阳心情应当恢复了差不多，之后还拉着他讲护理院的趣事。
弟弟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这是他们相处的习惯，他不知道庭彩阳一直内心在忐忑。
庭彩阳埋在他怀里扭头，“是我不懂事……”
庭雨疏心里一阵酸涩，庭彩阳已经是最懂事的孩子了，他还这么小，怎么能接受那么残忍的事实，任谁也无法接受。自己又没有办法陪着他，是他做哥哥不够合格，保护不了他，也照顾不了他，甚至连弟弟的心情也没有注意。
庭雨疏下意识看向楼知秋求助，楼知秋正半弯了腰，压低声音对庭彩阳惊呼，“小阳，快别哭鼻子了，你的小伙伴都在看你啊——”
庭彩阳立刻跳开，一回头，果然看到花圃边所有孩子站成一排，笑嘻嘻地望着这边。
十三四岁的孩子最是薄脸皮的时候，立刻羞恼地说，“我没哭！”
被盯得看不下去，他对两个哥哥喊了声：“我得先去弄草了，他们还等我！一会儿回来！”
目送庭彩阳跑了，楼知秋笑容淡了点，“你不要对小阳感觉愧疚，会伤他的心，要让他觉得他对你是有用的。”
庭雨疏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秒，然后才问：“比如什么事？”
“比如啊……”楼知秋笑着转过头看他，“比如你可以问问，第一次见男朋友家长，应该做什么心理准备。小阳看了那么多家长里短的电视剧，他肯定很了解。”
“……”
果然，楼知秋根本就是故意的，之前才不是随口一问。
“……我没买礼物。”庭雨疏难得有些难以启齿，“穿着是不是也不合适。”
楼知秋噗嗤笑出声，接着笑得都快直不起腰。
庭雨疏这时候是真想打他，既然是这个目的叫他跟自己回家，为什么不提前告知？
“我觉得，你说这句话特别奇怪……哈哈……哈哈哈……”楼知秋快喘不上气了。
“为什么？”庭雨疏冷冰冰地问。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很像，像一个凡人，特别会生活，有烟火气。”
和人相恋，确定关系，彼此引见父母，购买礼物、穿合身的衣服，去对方的家里，接受对方父母的考验和祝福，这是绝大多数人一个必经的生活轨迹。
如此平凡，就像柴米酱油盐，温暖，接地气，让人觉得脚踏实地，可庭雨疏这样的人做这件事，就不是脚踏实地，像空中花园似的，让人难以想象。
“我就是凡人。”
楼知秋笑完了直起腰，自然而然道，“可你在我心里是神。”
庭雨疏被噎住，楼知秋总有本事让他又爱又恨。
正说着，季叶梧过来了，她拍干净手上的泥土，在庭雨疏面前挥了挥手引起他的注意，然后冲他笑了笑，又对楼知秋笑着打了个招呼，才开始打手语。
“她说，庭哥哥好久不见，最近在看你们的比赛，觉得好厉害。”
“谢谢。”
楼知秋传达了他和庭雨疏的意思，小姑娘又和他们扯了几句，还告了些庭彩阳的小状，便也跑回去继续弄花草了。
楼知秋对她摆摆手，又对庭雨疏道，“我去找一个小朋友，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把手推箱推下楼梯的那个男孩。”
庭雨疏点头。“晚点见。”
天色渐晚，庭彩阳他们也差不多完工，陆陆续续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庭彩阳和庭雨疏东扯西拉几句，兄弟两人陷入了沉默。
“哥，其实我小时候一直有件事不明白。爸爸要找妈妈的时候，我以为你不喜欢有妈妈，后来她走了，我有天晚上睡觉醒过来……看到你哭了。”
庭雨疏没有说话，神情很平静。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庭彩阳说着，又哽咽了。
庭雨疏轻叹，用纸巾给他擦了眼睛。
庭彩阳抱着他的胳膊不松手，“那天那个女的说的话，你该多伤心啊……”他小声说，“妈妈才不是那样的……”
庭雨疏望着弟弟流泪的样子，心里复杂得不知作何感想，心酸、心疼、欣慰混杂在一起，最后只是说：“以后不会再见到她了。”
庭彩阳沉默了。
庭雨疏心里一沉，“小阳，你想再见她吗？”
庭彩阳立时疯狂摇头，轻声道，“我就是在想……爸爸会不会怪我。”
“不会的。”庭雨疏立刻回答。
“真的吗？”庭彩阳抬头，明亮的眼睛里既含着希望也含着怯意。
庭雨疏想起楼知秋的话，“爸爸最喜欢你了，做你的爸爸，爸爸很幸福。你永远是他的儿子。”
庭彩阳立刻就哭了，皱着鼻子，想忍都忍不住，只能不断倒气，断断续续地说：“他……他才不……幸福。”
庭雨疏明白弟弟的愧疚，紧紧地搂住了他，“小阳，爸爸为你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感恩和愧疚，他只想你健康地继续生活，你知道吗？”
庭彩阳抱着他的背，嗬地哭出了声。
把上次的问题说开后，兄弟俩之间压抑沉闷的氛围便散开不少。
庭彩阳不比庭雨疏，小时候还在亲生父母身边生活过，现在即使知道了自己不是庭彦宾的亲生儿子，在最初的冲击过后，仍然改变不了他内心对庭彦宾根深蒂固的信任。
爸爸就是爸爸，才不会因为一个从没见过的女人，就不再是爸爸了。
庭彩阳兀自发呆，另一边，庭雨疏想起楼知秋的话，不得不承认，内心有些忐忑。
“小阳，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庭彩阳抬头，瞄了瞄他的脸色，“是你遇到问题了吗？”
“嗯。”
虽然有点不合适，但庭彩阳第一时间觉得有点开心，哥哥遇到问题也会想着找他呢。
“是你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应该不是吧，是你个人？”庭彩阳想了想，工作的事庭雨疏也不会和他说。
庭彩阳整个人差点跳起来，“你搞对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