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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第 48 章(1 / 1)

门外的狼崽子在咆哮,他干脆架起屋子的结界,将这些杂音都隔绝在外,见鱼儿蹲在门口好奇地张望,他敲了敲桌子令她回头,随后一指卧室的方向,女孩噘着嘴,挪着小步子不情不愿地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天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转暖,但夜里的风还是冷,院子里种着几株翠竹,竹叶随风相碰发出细碎的响声,似乎更添了几分冷清。

韩湛卢有些疲惫地闭眼,终于感受到了些许放松,他感觉最近的烦杂事有点没完没了的模样,不知是不是要归咎于他这些年太过清闲欠下的。

这屋子只有两个房间,原本他跟韩小鱼各住一间,现在成了他要跟范子清挤,韩湛卢关掉灯,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范子清已经睡得很沉了,其实最近因为妖力解封的缘故,范子清睡得跟死猪一样,不必担心会把他吵醒。

韩湛卢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见他睡得熟,没再像之前一样没完没了地做噩梦,便转身打开了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简朴的琴盒。

他把琴盒平放在桌上,打开之后,里面是张难得一见的好琴——剑门韩家乃神木大椿一族,做琴的自然不会是什么便宜木材,而这张琴,还是韩老掌门托妖世手艺最高的工匠所造,音色绝佳。

韩湛卢的手停在半空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抚过了琴弦,但他到底是把剑,带着这琴百来年了,连依样画葫芦都不会,指尖勾着弦,琴声清脆而刺耳,仿佛是在拨弄弓弦,铮然一声中挟裹着凛然杀气。

老掌门韩章那天对着他一字一顿说的话令人费解。

韩湛卢想:“就算我带着他的琴回来了,又能说明什么?”

妖怪是个奇异的种族。

他们生来无感无念,大概连修行为何物都不知晓,直到某日机缘巧合,或是过于强烈的情绪、或是受天地异象影响、或是被人寄托了愿望,随后开启灵智投身修行乃至最终成妖,才慢慢开始跟人一样去感受、去思考、去行动。

但现在这样的妖已经很少,妖怪间结合的后代才是妖世的大部分,这些孕育出来的生命受天地父母恩赐,生来已是六感俱全,而纯血的妖之所以高贵,兴许便是传承了那份与生俱来的古老而强烈的念想。

可他不是,高强的大妖点化灵智初启的精怪,说来是件运气事,韩湛卢灵智未开便被点化成妖,缺了必要的修行,也缺了强烈的念想,连感受与思考都是被这茫茫千年与他无关的战乱推着往前走才一点点学来的。

妖王殷岐曾说过,若非如此这把剑能一动不动地枯守在姑苏的墓碑旁,不知饥饿,不知严寒,不像个踉跄学步的孩童,反倒像是个残疾。

韩湛卢之后跟着万妖阁做事,只要按照命令行动,就能把这种残疾藏得很深很深,仿若不曾存在般,可因缘树洞穿世事人心,知万物因果,一眼就把他看穿了。

为因缘树的一句话,他开始被韩家剑门推着走,被个小女孩推着走,被姑苏转世推着走,渐渐被卷入了磅礴汹涌的世潮中,再也没法止步不前。

但没办法跟随心而行是两回事,韩湛卢想了几天,最后还是颇有一把剑的自觉认为,思前想后太不像他的风格。

韩湛卢对着琴默默想道:“有些事,他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

也不知是唐云秋的药方太管用,还是最近睡得太足,范子清天没亮就醒了,感觉身上那股疲惫感也消散了些许,他一睁眼,还没想好再补个觉还是起来的时候,忽然感觉身边有点不对劲。

隔壁还团着个铺盖,人体暖炉显然不止他一个,范子清僵住脖子转头去看,面前果然躺着个韩湛卢,此妖枕着一条手臂,背对他睡着了,而唯一的枕头跟被子都被范子清占掉,韩湛卢身上只盖了张薄薄的小毛毯。

范子清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毛茸茸的后脑勺,短发支楞八叉地翘起,顶着一点街上照进来的微光,从中露出了一小截耳朵尖跟后脖子。

范子清似乎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洗发水味道,他忍不住微微凑上前去,在韩湛卢的发梢上轻轻嗅了一口,栀子花的芳香跟他的一模一样,香味肆无忌惮地钻进鼻子里,仿佛在他心尖上轻轻地挠了一下。

最近那些捉摸不透的念头趁着夜幕正浓,肆无忌惮地出来作怪,仿佛几个小时不见就完成历劫飞升的大进境,从一点似有若无的悸动,眨眼间就煞有其事地变幻出勾人的爪牙来。

范子清往边上挪了点位置,半身不遂似的平躺着,感觉自己像是进了盘丝洞的唐三藏,只能目不斜视地盯着天花板。

夜很寂静,唯有心跳声如雷作响。

范子清自言自语地想:“光看脸就那么能扑腾,你这人怎么这么肤浅。”

喜欢一个人这种感情永不会是错的,他这个年纪情窦忽然开了窍并不稀奇,可难免会发生些料想不到的意外。

“唐云秋该不会给我开错了药?”

范子清感觉既无措、又新鲜,胡思乱想了一晚上,不知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等醒来了,依然是韩小鱼趴在床边上等他。

范子清下意识看了下桌子,立马松了口气,好在这回没再摆着可怕的黑暗料理,但却换成了一张古琴,上面留了纸条写着‘物归原主’。

“谁是原主?”范子清上下翻看纸条,怎么看也都是就此一句,他认得出这是韩湛卢的笔迹,但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你爸又在玩哪招?”

韩小鱼歪了歪头,显然也一无所知。

韩小鱼进屋也没关门,似乎听见里面有声音,外头走进来一人,正是韩湛卢昨天刚招的医师。

唐云秋挽着袖子,手上捧着个药碗,边碾着草药边说道:“醒了?昨天吃过药后感觉怎样?”

范子清很想把缠了他一晚上的问题丢过去,但一见此人浑身透露出的人畜无害气场,让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无理取闹,只好说:“还行,感觉没那么累了,多谢。”

“我从韩大人那里听说了。”唐云秋平平静静地投了颗炸弹,“你父母二十年前封住了你身上的妖力,现在这封印快要到期,变得千疮百孔,前阵子受白骨夫人迫害废除,才导致了你最近的症状,缓过来还要补上修炼,韩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之后负责提点你。”

范子清不明所以地听完,第一反应,那把剑居然都没跟他说过!

但换作徐晋在场一定会说师伯坑爹,居然还真让白骨夫人把锅背了!

“那你……”范子清勉强跟上他的话,“能提点我什么?比如说你蒙着眼睛到底是怎样看得见东西的?”

“我看不见,只略微能感受到一些,但活得长了就知道,很多东西看不看得到都一样,是能猜出来的。”唐云秋想起他是在人间长大,觉得与其说不如亲眼看,于是腾出一只手来,将食指横在他面前笑道,“提点大概就是说这个。”

话音刚落,一道青蓝色的小火苗便跃然在他指腹之上。

范子清木着脸,斩钉截铁道:“我很快就有文凭了,没打算混成个妖魔鬼怪。”

唐云秋苦笑说:“怕是由不得你,我虽不知你这一世的来历,但还是能看得出你身上的妖力极为深厚。好比骑术,你如果不能掌握好驾驭的技巧,空有一匹汗血宝马对你来讲也毫无意义,甚至有可能会让这片烈马伤了你。”

范子清:“谢你好意,我对骑马毫无兴趣,让它乖乖窝马厩里就得了。”

唐云秋摇摇头说:“无论用还是不用,任何能作为武器或能力使用的东西,如果没有正确的法门,最终也会成为一把双刃剑,妖力也是这么一类东西,便是日后你只想将它收马厩里,你也得学会将它栓好栓牢才行。”

范子清明白他的话,可心底还会觉得别扭。

小时候他也曾想过自己既然是妖,没准也藏着什么飞天遁地的神通,只是还没被他挖掘出来,但那毕竟是小时候犯二的事了,他如今长大了,这么多年的漂泊让他明白平平淡淡的日子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况且等天气转暖,夏天就要到来,到时候他就可以毕业,可以过上渴望已久的生活,那里没有脾气暴躁的老妖怪,没有宁镇的小混混,没有一干闲杂人等,也没有韩湛卢……他可以将自己圈在三点一线中,忙碌清贫也不要紧,只要能摆脱这个厌恶的世界,只要再也没有任何人和事能伤害他,他可以不必刀枪不入,他可以卸下盔甲,让前半辈子的提心吊胆等到期盼多年的喘息。

那点小小的期盼就让他等了那么多年,又何必前功尽弃走上另一条路呢?

唐云秋见他沉思,也不打扰他,摸索着桌子正要把研磨好的药碗放下时,发现碰到了什么,转头就问:“这便是韩乐师的琴?”

“啊?”范子清回了回神,一看那琴,又愣了,“你认识?”

唐云秋摇着头叹惜道:“我很久以前就听说韩掌门的小儿子是个乐师,弹琴乃是一绝,一直想找机会共奏一曲,可惜如今琴已入封,大概是无缘拜见了。”

而范子清听了,只是想道:“原来韩家那小儿子是乐师啊……”

然后反应神经慢吞吞地绕了一圈,才黯然想道:“那乐师就是我前世啊。”

“唐前辈,”范子清问他说,“你们怎么每个人好像都对韩湛卢的事很了解,他在妖世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范子清最近查的书也不少了,但万妖阁的大妖也不过知道那么几个名字,其余再多就没在参考书范围内了,因此他实在不明白韩湛卢一个混公职的,怎么落的跟个明星偶像一样,个人私事传得人尽皆知。

这事大概能算作提点范围,唐云秋很快便道:“你可曾听过,妖王殷岐一生点化过两把剑,湛卢剑乃是其一,只是后来……”

范子清听他像是在回忆,忙追问道:“后来怎么了?”

“后来有关这把剑的故事太多了。”唐云秋拉过椅子坐下来,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脸上依旧是不咸不淡地笑着,“既然你有兴趣,我们不妨说说这琴。”

要说这琴的故事,还得追溯到千年前,那时候的万妖阁尚未建立,剑门连影都没有,韩章还只不过是个挑着剑四处闯荡的无名小卒,殷岐也还不是妖王,甚至韩湛卢也没得到师父所赠的韩姓,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剑。

那时候,由名师锻造的湛卢剑尚未现世,一直被收在白虎宋箫的宝库中。

在那个蛮荒横走的世道里,白虎宋箫高居妖王之位,当年妖王的权力还没被万妖阁架空,宋箫一支独大,还是个坐不住的主,镇守恒水之余在各大妖族之中兴风作浪,搅得众妖终日不得安宁,可以说是蛮荒之外的另一位祸害。

妖王更替一直是由四方妖族轮着来,青龙殷岐本隐居世外,后来得知宋箫行事暴虐,于是担起责任去找宋箫斗法,叫他让出妖王之位。

恒水绵延千里,能镇守这条界河的自然不是一般妖怪,这两位大妖斗起法来足足打了七天七夜,余波卷席过妖世各地,天地间处处可见风雷涌动,山河呼啸,最后殷岐还是输了宋箫一阵,被宋箫用湛卢剑封在了恒水底下。

这便是湛卢剑崭露锋芒的开始。

自古以来,恒水作为一片虚无之地,只有妖王能自由来去,而千年前,有个游历途中路过此地的年轻人,听说当地传闻,不顾劝阻,飞身潜入了江中,大概妖们有生以来都没见过这种自寻死路的蠢货,江边熙熙攘攘围了不少的妖。

众妖从白天等到夜半,又见金乌高悬,等了足足三天,除了江上悠悠飘着的魂灯,再不见半点人影,于是看热闹的都以为那年轻人命丧恒水,来人走了一批又一批,甚至有小妖已经在江边给年轻人立下了碑文。

直至第三天晨光熹微,江水震荡,一条青龙破水而出,龙吟声震耳欲聋,而先前潜江的年轻人一手捉着龙角,一手执剑,乘龙直冲九霄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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