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涵又说：“现在路既然找到，让人去探过了吗？情况怎样？”
景山一行立马就绷紧了脸色，跃跃欲试，显现出几分新手上阵的紧张。
韩湛卢仿佛看一帮朽木似的扫了眼几人，暗自唾弃，他最近炒掉一批，又新招了一批，手下总共十人，看起来总算是群干正事的，但混在孙文涵那帮令行禁止的公职妖怪当中，怎么看还都是上不了台面。
好在他从一开始就没对聚妖地这些妖抱什么希望：“这传送阵大概会通向黑市偷渡的暗道，容易打草惊蛇。”
“你是指潜龙道？”孙文涵皱了皱眉。
聚妖地大半不是穷酸就是混混，对活着没什么特殊需求，那些高端上档次的违禁品更是想都不用想，本地交易根本卖不出去，唯有死路一条，黑市之所以发展得这么好，暗地里少不了跟妖世方面的买卖。
这些底子不干净的妖们不可能明着走恒水萧家的水路，只能另寻门路，具体的万妖阁了解并不多，黑市百无禁忌，蛮荒禁术也能信手拈来，兴许是动用了什么禁术造了横贯两岸的暗道。
这些往来暗道就是不单是走私路线，也是偷渡路线，黑市还给他们这些宝贝暗道起了个威风凛凛的名，所以也有‘潜龙道’一称。
不过在韩湛卢看来，龙是不会打地道的，便随口给潜龙道起了个‘蚯蚓道’的蔑称，这个蔑称在市井之中广为传播，深受乌合之众的欢迎，但显然万妖阁的大妖们比较尊重黑市文化。
韩湛卢面无表情点头：“这些暗道四通八达，禁术阵法设置玄妙，一旦有外人踏入，就容易被暗道其他人察觉，贸然下去对我们很不利。”
韩湛卢想要封市，彻底关闭妖市结界，也同样是有这方面的顾虑，只有借结界密不透风地把这地方圈起来，他才有瓮中捉鳖的可能，否则龙蛇会这堆蚯蚓，眨眼就打地道躲天涯海角去了。
“原来这么回事。”孙文涵了然道，“蛮荒三百年前已经彻底被打散，搅不出什么风浪来，叶老说这回白骨夫人造反背后应当另有原因，万妖阁的意思也是先让我来核实情况，现在看来是走私偷渡的问题。”
如今的蛮荒没落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小猫一两只闹闹还行，造反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韩湛卢听孙文涵这么说才回过味来——霍信为了给自家师伯添堵可谓是不遗余力，居然刚给他送了句‘好自为之’，转身就造谣他管辖的人间聚妖地有蛮荒造反，难怪万妖阁会派孙文涵出面。
韩湛卢恨不得再闯一回剑门，拿他们的新掌门磨磨刃。
不过，韩湛卢也敏锐地从中捕捉到另一个信息：“核实情况？”
孙文涵略一点头，含糊说：“万妖阁的规矩你也明白，这事目前没个准确定义，光听剑门一面之词也不足为证，后续处理难以定下来，万妖阁只好让我来一趟，如果真有蛮荒造反也好尽快做出应对。不过目前看来，幸好只是小小的偷渡走私事件。”
霍信将龙蛇会的事定义为蛮荒造反，毕竟当时白骨夫人张口闭口确实没把人间律令放眼内，但在聚妖地，连韩湛卢也时常钻着人间律令的空子，这粗造滥制的律令本就没多大权威，为此就要上升到蛮荒造反未免太过严重。
万妖阁不可能没想到这点，孙文涵过来解决了万妖阁的隐忧，还把这次的问题落到走私偷渡方面上，还算是帮了他们一大忙。
徐晋暗自抹了把冷汗，只能顺杆爬：“恒水两岸对这些禁术了解不多，很难拧紧暗道两头的闸口，所以走私偷渡这事一直屡禁不止，只能见一茬捉一茬，师伯这次算是不小心捅了马蜂窝。”
韩湛卢皱了皱眉，并不像徐小师侄一样乐观。
霍小掌门办事相当不厚道，纵然是造谣，蛮荒造反四字骇人听闻，足以叫万妖阁一众长老们坐立难安，这事哪怕最后只查了一场空，免了他纵容蛮荒造反的责，作为他们愁掉的头发的代价，韩湛卢也休想吃得了好果子。
更何况，万妖阁在对付韩湛卢这个问题上，向来无所不用其极——譬如上回兴龙宴上闹了事，他被禁了妖力，龙蛇会这帮小东西转眼都敢蹬鼻子上脸了。
徐晋问：“暗道太多，对岸也不好处置，孙大人既然来了，不知有没有什么办法处理这些暗道？就算是不能彻底除掉，封锁了这些出入口也足够遏制黑市跟蛮荒在人间扎根的势头了。”
“那肯定的，孙家擅长阵法，就是禁术也不过小意思。”朴朴这熊孩子大半天下来才终于找到机会插话说，“有我们在，韩大人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韩湛卢不置可否，他敢不敢放心是两说，反正孙文涵绝对要被这番话吊起一百个心来。
万妖阁对偷渡走私向来管治松散，巴不得妖世的垃圾都自动排放到人间聚妖地，而且这些蚯蚓道还是黑市交易重要渠道，万妖阁里总有那么些唯利是图的老鼠屎，未必不是助长这些歪风邪气的幕后黑手，真要连根拔起也不知会有多少人遭连累。
按理说，万妖阁断然不会这么做的，蛮荒没落这才三百年，三百年还不足以掀过一代的妖，当年无休止的战事依旧历历在目，与此同时现今的安定也让人沉沦其中。
他们看得见危墙，也摸得到安逸，因而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变动，只妄想着平稳的前行和渡过障碍，他们生怕任何一点不受控的因素，因为深知现况不比泡沫好到哪去，只消一点刺激就会将其戳破，那啵地一声轻响，在他们过分小心翼翼的耳中听来是惊天动地的。
这回的事就算白骨夫人把聚妖地削掉一层皮，估计远在对岸的万妖阁看来都是不痛不痒，他们宁肯动韩湛卢，也不会真摘去这些暗道，破坏现今难得的平衡。
闻言，孙文涵不出所料顿了顿，为难说：“话不能这么说，潜龙道毕竟是蛮荒禁术，万妖阁记载也不算详细，这潜龙道必定是要清理的，只是未免打草惊蛇，我还得再研究一下进去的方法，别等暗道除得不彻底，反而让他们趁机跑了。”
临时工们听不出两方你来我往的试探，只看出来这妖世来的大人物开始临时抱佛脚补课了。
韩湛卢觉得这帮货还是如出一辙的丢人现眼，留着除了碍眼再派不上用场，挥了挥手，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韩湛卢说：“我在这里，他们就甭想逃得出去，有什么办法尽管说。”
孙文涵总算不跟他打太极：“韩大人觉得玲珑镜阵能否可行？”
玲珑镜阵取阵中人一缕魂魄，能化出其□□来，算是阵法当中比较有名的大阵，但因为□□的实力通常会大打折扣，通常一遭受攻击就玩完了，实战中很少派的上用场，多是用来侦查情况或装神弄鬼，现在这和平年代里倒是成了大型歌舞表演中的常用手法。
孙文涵：“镜阵的□□只是个镜像、是影子，魂魄而已，不会惊动了阵法，我们借玲珑镜阵入内，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潜龙道中，如果顺利，我们还可借镜像探查这些暗道的情况。”
“大阵费时，缺点还多。”韩湛卢摆了摆手，将他堵了回去，“我看孙大人这回带了这么多人手，我们还不如直接下去，把这些蚯蚓道扫荡干净，速战速决，蛮荒不出现，就由得他们跟蚯蚓道殉情算了。”
孙文涵皱了皱眉，他从那声蔑称中觉察出某种针锋相对的气氛：“底下情况未明，白骨夫人又不是聚妖地普通小妖小怪，贸然行动容易折兵损将，韩大人单打独斗惯了，恐怕忘了把这些损失计算在内。”
韩湛卢冷笑着说：“小小一个龙蛇会还用得着瞻前顾后？”
孙文涵：“难道一条妖命还不值得韩大人掂量掂量？”
气氛越发剑拔弩张起来，万妖阁那四十多只妖的目光整齐划一，通通落在了韩湛卢身上。
徐晋缩了缩脖子，心里直在打鼓，很想跟着临时工走人。
这时，死寂般的安静中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
茶庄的老木门被范子清推开了。
景山一行退出来的时候，正好跟范子清打了个照面，范子清跟他们打听了些情况，只知妖世那头来了个水货，阵法解不开，找龙蛇会寻仇的进度堪忧，范子清也听不出什么道道来，进去却被挤满茶庄的万妖阁吓了一大跳。
这么多的水货，万妖阁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什么人？”孙文涵扫了他一眼。
水货们带着杀神般的目光扫射过来。
“呃，送饭的。”范子清总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扬了扬袋子，想到没做那么多人的份，又补了一句，“就那什么，给韩大人的晚饭，还有汤。”
时间已经很晚了，韩湛卢一行在街口白等一天，彻底误了饭点，这会儿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
孙文涵反应了好一会这到底是什么黑话，毕竟韩湛卢的形象在妖世已经传得相当魔幻，好像不吃饭不睡觉都是常事，能活下来靠的是持之以恒的匪气。
于是范子清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打扰你们了？”
打扰是必然的，孙文涵没想到韩湛卢百忙之中还惦记着饭点，忽然觉得争得不值当，气馁地背过身，挥手让他自便：“那我们先等韩大人休息完再谈。”
“不用等，就照孙大人说的办吧。”韩湛卢终于妥协道，转而在人群中朝范子清招了招手，看起来答应得一点也不走心，“我在这，过来。”
范子清一眼就找到了人，于是抹掉手心冷汗赶了过去：“你这边什么状况？要打起来了吗？我要不要准备一下给你收尸？”
这句话可不是说出口的，而是直接在脑中响起。
韩湛卢惊诧地发现这小子还挺有学妖术的天分，唐云秋才带了他没两天，这么快就学会点东西了。
“打不起来，放心。”韩湛卢回他了一句传音术，“你学得挺不错，比鱼儿学算术快上不少。”
十以内的算术怎么能跟传音术相提并论！
范子清有心怒吼，但捉了捉有些发痒的耳朵，还是选择不搭理，一路低头地跟了上去。
茶庄老旧，堆满了各种杂物，连个吃饭的地方也没有，韩湛卢嫌楼下人多吵杂，带范子清上个茶庄二楼的小露台，给他在椅子上放好饭盒筷子。
韩湛卢不知从哪找来两张矮板凳，楼下围着天井的传送阵已经忙开了，一部分正画着阵作法，一部分正随着徐晋张罗开饭，他看了一眼，顺便拍掉板凳的尘，递给了范子清一张，坐下打开饭盒盖子一看，脸色顿时就黑了。
里面塞满了各种绿油油的香菜，香菜炒肉、香菜蛋饼还有干脆就是一团凉拌香菜，甚至连汤里还飘着几片香菜叶子。
韩湛卢如临大敌：“我们家已经穷到买不起别的菜了吗？”
“别挑食，给你治毛病呢。”范子清笑说，这笑中还带着几分得意，让韩湛卢无比怀疑这货还记着禁言术那一笔账。
范子清端起汤喝着：“快说，到底为什么非得让我来送饭？”
韩湛卢沉着脸扒了一口白饭：“等下跟我去个地方。”
孙文涵这帮人有意拖时间，慢手慢脚的，看着就让人火大，韩湛卢吃完一顿噎得慌的饭，闷头灌了一壶茶，就说帮不上忙，随便找了个借口带范子清溜出去了，只留下个苦逼的徐小师侄看着。
出门后，韩湛卢一副准备遛食的姿态出门绕了几段路，确定没人尾随，便带着范子清去了龙蛇会的歌楼。
歌楼在白骨夫人的精心经营下，原本是本地一处景点，处处灯火通明，如今有些灯灭了，有些灯还亮着，挺有些人走楼空的意思。
范子清仔细看就发现发光的都是飞萤灯，这些到处打工的小可怜大概还不知道老板携款潜逃，还兢兢业业坚守在岗位上。
范子清叹了口气，打算回去时提醒他们下班，之后又好奇地边走边看：“来这儿干嘛，歌楼封也封了，搜也搜了，现在什么都不剩，除了格外适合抛尸……不是吧，你犯得着为一根香菜报复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