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涵还不敢指着韩湛卢鼻子说‘我知道你们聚妖地都是些什么货色，还得靠着黑市交易发家致富’，所以才跟韩湛卢打了一天的太极，弯弯绕绕地说到这，韩湛卢已经明白万妖阁的想法了。
白骨夫人虽是蛮荒，可也只能算作小鱼小虾，不值得万妖阁大费周折，何况是派人专程跑人间，从一开始泉客和剑门捅破了蛮荒的事，万妖阁就只想保住他们光鲜的门面，想保住人间律令的权威，也得保住部分妖的利益，而这锅也得有人来背，正好万妖阁不知多少人看韩湛卢不顺眼久了，拿他开刀最好不过。
他们派孙文涵过来，说是为了查明蛮荒情况，实则是想扭曲实情，若是落在偷渡头上，还能算作恒水两岸办事不力，黑市的问题就只能是韩湛卢玩忽职守了，韩湛卢未必愿意承担这个责，万妖阁不便做得太明显，只能玩这么一手虚的，毕竟他韩湛卢占着茅坑招惹一堆苍蝇能怪谁？
想明白之后，韩湛卢只是轻声笑了，顺水推舟问：“那照孙大人的意思，接下来怎么办？”
孙文涵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这事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只要把领头的白骨夫人揪出来，韩大人再回妖世领个罚，之后再整顿一番人间乱象便可。”
徐晋听得怒火中烧，黑市之所以繁华昌盛，全赖背后来自万妖阁的那些黑手，韩湛卢在二十年前的兴龙宴吃过亏，就算再目中无人，就算明面上奉了万妖阁的命令，也不敢乱碰这些交易。
整顿人间乱象听起来是件迫不及待的大事，重点其实要落在回妖世领罚上头，把白骨夫人揪出来，也不过是为清算损失，让湛卢剑付这笔账罢了。
万妖阁一手偷梁换柱，不单把自己摘了个干净，让韩湛卢背了所有锅，还明目张胆地把潜龙道跟黑市利益全都保下来了。
闻言，韩湛卢仿佛没听出当中的硝烟滚滚：“就照孙大人说的办。”
徐晋急道：“师伯！”
“怎么了？”孙文涵得了韩湛卢一句话，和颜悦色地转向徐晋说，“徐大人还有别的意见？”
徐晋怒冲冲地转向孙文涵，平时他都不敢对上这些万妖阁的大妖，但这时自家师伯在场，他也不免胆子大了起来，张嘴就想喷他个狗血淋头。
韩湛卢却是一摆手拦住了他：“孩子话当什么真，孙大人还是赶紧画阵吧。”
玲珑镜阵还算完好，惊天集团的突袭重在声势，把茶庄附近一圈的妖怪都吓得心惊胆战，但对万妖阁来讲不过是挠痒痒的程度，那巨大的爆炸将整座茶庄都炸成了废墟，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他们还是尽力把画到一半的阵法保存下来了。
孙文涵达成目标，爽快地开始了画阵，速度比刚才快了不少。
韩湛卢在旁边看着他们忙前忙后，听景山在他身后低声报告着状况：“不止惊天集团，在这附近还有别的黑市势力在，我看贺兰堂跟兰苑也在，背后肯定还有不少的人。不过目前都没什么动作，可能是见惊天候吃了亏。大人要不要去看看情况，这帮人要是诚心添乱也实在是个麻烦。”
韩湛卢若有所思地扫了一圈，那惊天候被绑着丢在一边居然不骂街，只是面色阴沉地盯着万妖阁的，看起来居然比起之前那咋咋呼呼的样儿显得沉稳了些，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吃了那么多堑，终于长了一智。
韩湛卢左右一看，不见徐晋。
徐小师侄被亲师伯嫌碍手碍脚赶了出门，跟朴朴一起蹲门口去了。
朴朴这株天真烂漫的桃花脑子里装不下事，一整天都是懵逼地跟进来跟出去，即便想找个机会在韩大人面前捞个功劳，也找不到可以插手的地方，更别提韩孙两人藏着寻常商议中的交锋，最后只能在这跟徐晋干瞪眼。
两人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在塌了一半的茶庄门口下更显落寞。
韩湛卢扫了他俩一眼，不敢再招惹这群难得安静下来的崽子，于是将景山招了过来，对他说：“就任黑市先闹着吧，你去给妖市发个公告，就说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闹事的，名单记下来，我过后一个个算账。”
景山新手上路，头回见识到自家老大简单粗暴的办公风格，忙抹了把汗才连连点头说：“好，我先在就去办。”
墨翁阴魂不散地跟在范子清身后。
这老头跟也就跟着了，还念起了车轱辘经似的，滔滔不绝地继续忽悠他韩湛卢这回是自作自受活该挨揍，范子清反正是闲着，干脆就溜着他到处闲逛。
妖市里的妖怪们刚遭了一回灾，龙蛇会留给他们的残局还没来得及收拾，到处还乱哄哄的，损毁的建筑跟负伤的小妖怪随处都是，更有被关在这好几天没回过家的，连妖市各家店铺的生意也中断了多日。
现在黑市又不知在闹腾些什么，每个人脸上的忧愁又浓重了几分，几乎透出肉眼可见的惶惶难安来，见了那通目中无人的警告，妖们的火气也变得急躁，有些鸡毛蒜皮因何而起也闹不清，一两句谈不痛快就直接在街上打起来，私斗不断有人加入，渐渐成了小规模的群殴。
韩湛卢以前基本不管什么事，都是交给徐晋去安排，他大概就负责随便给个目标，范子清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的做法是明智的，这把剑根本不合适当这个管理人，一动手就是祸国殃民，还不如在家宅着。
墨翁觑见他的神情说道：“妖市是聚妖地最大的妖怪市集，几乎所有的交易往来都在这进行，但灵脉称不上多好，之前凑热闹的人都挤在这，这点灵气根本不够分的，自从龙蛇会那回封市以来，这都快有一个礼拜了，多少妖缺吃缺喝不算，灵力得不到补充，这才是最要命的。”
范子清问他：“你们不能光是为了点杞人忧天，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来，这得讲证据吧，韩湛卢也没昏君到这地步，你们为什么认定是他封了市？”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你也别太信得过他。”墨翁尖刻地苦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妖市最近有个流传很广的说法？”
范子清不知道多少天没好好出趟门，便问他：“什么说法？”
墨翁压低了声音说：“你看湛卢剑被流放人间也有二十年，这次难得有万妖阁的大妖过来，他不得好好表现表现。上次龙蛇会蛮荒的事也不知会怎样处理，他要是能趁机将我们一网打尽，那得是多大一笔功劳。你也知道，在聚妖地的妖怪多少手上都沾着点黑，狗兄，你也一样不是？妖市里小鱼小虾多得是，但狗兄你是有真本事的，藏再深也没用，你这分量一个顶百个，自己可要多留个心眼啊。”
墨翁朝他伸出一只墨作的手掌，好像在说他们都是天下乌鸦一般的黑。
听完，范子清就想撇清干系，慢半拍才想起范家的通缉令还在妖世里挂着，也不得不认同他说的在理。
“我们可不能死到临头也都无动于衷，他的话反正老头我是不敢全信的，信他一成，过后也得脱一层皮。”墨翁一字一顿地说，“我们要是完了，也绝不能让湛卢剑好过。”
范子清未置一词，比起黑市那些阴谋论，他毕竟还是愿意相信韩湛卢的。
范子清一路沉默地走着，没有回应墨翁的邀请，只是时而往旁边扫一眼，附近暗巷里不知什么时候藏了不少的妖，他走到那，那些妖就跟到那，聊到一半时范子清就知道自己身陷重围。
墨翁这回可不是来递邀请函的。
这老头也不知怎的跟惊天集团勾搭到一块，背后多了一群亡命之徒做靠山，恐怕范子清要是不答应，少不得又像之前那样落入什么妖魔鬼怪手中。
而之所以没第一时间动手，想来是对他的本事有点顾忌。
一夜之间变得抢手的范子清还没适应这种新状况，不知这个被撬的墙脚该不该当，只好跟墨翁乱扯，假装自己正在深思熟虑：“你怎么跑来就说我被欺负了，我吃得好睡得饱，没道理跟你们一起犯险啊？”
“少装，我都看见了。”墨翁嘻嘻笑道。
范子清不解问：“看见什么了？”
墨翁说：“刚才在龙蛇会你不是被他按在水里了吗，瞧瞧你，嘴角都破了……”
“您老人家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不过墨翁已经把话接了下去：“……怕是被揍得不轻，嗯？你怎么了？”
范子清：“……”
这天杀的老头到底怎么活到四百岁的？
不是还有一大帮人想要杀他灭口的吗？
能不能算他一份？？
哪怕只是磨个墨？
范子清心如死灰，羞不是、恼不是，要不是那躲在附近的重重包围，他很想一走了之。
“那把剑杀戮成性，你别怕，现在他在聚妖地凶不到哪去，兴龙宴那次之后他已经学乖了，知道有万妖阁都盯着呢，有什么委屈跟兄弟们说说。”墨翁全然忘了自己上回被恐吓的事，胸有成竹地对他说，“你看你也不是一个人，聚妖地多少妖怪都站你这边，有事大声说出来，我们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虽然理由跑偏十万九千里，但这安慰却是说到心坎里了。
范子清颇为感慨道：“你们复仇者联盟可真有种。”
这时，他手机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是韩湛卢的电话。
墨翁大概是瞥见了韩湛卢的名字，识趣地往前走了一段，临走前给抛了个志得意满的眼神给范子清，满眼写着‘怕什么，正面怼他’。
范子清心情有些复杂地接通了电话。
“在哪？”韩湛卢开口就问。
范子清左右看了眼，也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街上呢。”
韩湛卢接着说：“别到处乱逛，你先回家里，我让徐晋想办法带你出去，这里要乱一段时间。”
“消息看到了。”范子清点点头，“然后呢？”
韩湛卢莫名其妙道：“什么然后？”
他的语气听起来若无其事，仿佛刚才不欢而散一点也没放他心上。
范子清：“你是不是只有这个想跟我说？”
他从小没被什么人担心过，每逢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闯过来的，磕得头破血流也是家常便饭，因此听见韩湛卢说的话，第一时间也不会自作多情地把自己对号入座。
反正在韩湛卢眼中，紧要的来去也都是姑苏罢了，跟他无关。
范子清觉得自己像一只气球，忽然间被各样杂乱的思绪塞得满满当当，被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轻易戳破，泄了气，还炸了。
范子清说：“行吧，那我就跟你谈谈妖市的事，妖市的结界什么时候才能修复？”
那头韩湛卢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些事。
范子清跟他们这些妖不一样，从没表现过对妖有多大热心，妖术若非跟小命扯上关系不会学，诸多妖事也根本不会了解，纵然大多时候还是忍不住好奇，会觉得新鲜，可也就那样，看看听听就够了，就连上回泉客的事，他被卷进其中，从头到尾惨遭连累，什么事儿都装有一些，心里有不少猜测，却也只是不轻不重地放心里猜着，只把跟自己紧要的一部分抽出来质问韩湛卢。
范子清就像拿妖世当作消遣的玩具，而且大多时候还没种花有吸引力，平时遇上点什么就彻底回归局外人的身份。
这回对他而言，似乎有点儿过了界。
见他没说话，范子清又接着道：“之前我被拐去龙蛇会时，那边有个甲老的人跟我说过借炼血丹提炼妖族血统的事，原本想跟你说说来着，不过你一直躲着我，我便问了师父，才知道那炼血丹广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所以说追查龙蛇会对你们来讲根本不是什么迫切的事，说你要在万妖阁面前立功更是扯淡。我也看不出来封市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这回是妖市的人对你警惕太过。”
“谁知道呢。”韩湛卢说，“龙蛇会的罪状就摆在这，算不算迫切都是我说了算，我愿意放着，所以放了二十年，现在我愿意逮他们，那也没人能拦我。”
范子清被他漫不经心的语气一激，皱眉道：“聚妖地本身就不在你控制下，前阵子龙蛇会才闹过一回，也不算完全处理好了，这里头很多事还由不得你想怎样便怎样，那通警告只会激化矛盾，你们这点人手还没法镇压，与其用这种土皇帝的招数，还不如公布一下结界修复进度比较有建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