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林疏桐还想说什么，谢照乘已然飞入劫云范围，立时便有雷霆生出，朝他劈去。
谢照乘却浑不在意，随手拈诀化出道烈焰道图阻住整片劫雷下落之势，旋身落在林疏桐面前。
“真狼狈啊。”
少年飞快将人上下打量过后，嫌弃地撇撇嘴。
林疏桐从少年眼中瞧见自己的模样，发乱簪斜，满面尘灰，不知道的八成会以为是哪里流亡来的，着实不大好看。
他讪讪笑开，却见谢照乘卷起衣袖，摸出把寒冰凝作的匕首，霜刃顺着小臂线条勾出道红痕，血珠沿刀锋滴落，再缓缓浮起。
林疏桐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谢照乘没答话，只是垂眸再划道血痕，冰刀递出的寒气聚成薄霜覆在伤口处，血液自其中不住涌出。
“阿照！”林疏桐上前，想去夺他的刀，谢照乘忽地转腕，以冰刀在两人间一划。
分明近在咫尺，林疏桐却如何都触碰不到谢照乘，中间有道无形的屏障阻隔，劈砍皆无济于事，他只能眼睁睁瞧着谢照乘自伤。
林疏桐急切外形于色，仰头望向狻猊：“你快帮忙想办法拦住他！”
“我不能拦他。”狻猊摇摇脑袋，眼中尽是无奈：“原本阿祈已替你备好破除诅咒的东西，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可现在情势变化，你意外被古妖帝心附身，我只能暂时将你和古妖帝心分隔开，没办法彻底剔除，此刻的你，于九州意志而言，便是古妖帝化身。”
“天凌血脉本就为九州意志所敌视，两下相加，一旦你自这雷劫中活下来，九州生灵会将你看作是血仇，欲除之而后快。”
“以凤血洗练筋骨，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林疏桐语塞，目光触及谢照乘身前沉浮的大片血滴，心口如同压有一块重石，难受得要命。
正双眼酸涩着，视野中忽地丢了少年的身影，也不见昆仑群山，唯有汪洋般的灰雾纷至沓来，将他淹没。
许多秃鹫在头顶不住盘旋，个个眼冒绿光，随时会俯冲下来攻击，平野上大片尘烟扬起，野兽的蹄声不绝于耳，自四面八方拥至。
林疏桐僵在原处，竟连呼吸都很是困难，仿佛这方天地的空气也在逃离他，绝望一点点泛上心头。
有哪里不对！
林疏桐狠狠甩了甩脑袋，谢照乘赫然站在身前，正以食指于虚空写着什么，血滴顺着他的指尖化作篆字，聚成一道道血符。
清明不过瞬息，林疏桐又置身于那片只有他一人的荒野，当先那只角牛已然奔至距身三丈处，无数奇珍异兽紧随其后，肆虐的杀意凝为厚重的血云。
他不禁移动脚步要去躲，却发觉双足如灌了铅般沉重，根本无法走动。
就在此时，一道红影撞入视野，不消数息就抢在角牛前近身，林疏桐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揪住衣领，逼着不得不低头。
那少年右眼下的灿金凤翎无限贴近，轻轻颤动的长睫立时占据了他全部视野，有腥甜渡将过来，直入肺腑。
林疏桐衣袖一晃，下意识伸出手，视野里的事物再次变化，诅咒灰雾消散，灵兽猛禽归于虚无，平野被连绵不绝的昆仑山脉代替。
他的手越过那无形壁垒，圈住谢照乘的腰身，只一用力便将人带了过来。
谢照乘刚画完最后一道血符，猝不及防间直接撞进林疏桐的怀抱，抬眸便是他那双略带迷茫的眼瞳。
以鲜血绘制的道符迅速流动，把两人团团围住，林疏桐浑身的血液随之沸腾，烧灼感充斥着每一处角落。
他却连皱眉都不曾，心神尽数放在怀中的少年身上。
似乎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许久，林疏桐缓缓开口问道：“除去九岁那年，在入颍下学宫前，阿照与我，是不曾见过面的吧？”
谢照乘微微一怔，迟疑着点点头，林疏桐抿了抿嘴唇，突然垂眸笑开：“阿照瞧过观天镜，那就明白告诉我…”
“秋水剑诀，是不是真正的起点？”
谢照乘缓缓睁圆双眸，听得那人轻声道：“如果我猜得没有错，这并不是第一世，对不对？”
这些时日，他常常梦到谢照乘，其中一个是在闻雀轩的梅林里，倒像是初见，彼此并不相识。
汤圆也曾提过，它的记忆并无空缺，但对他完全没有印象，直至今日几相呼应，林疏桐方敢确定。
他定定望着谢照乘，后者闭了闭眼，长出口气：“你既然已经猜到了，何必再问呢？”
“是…为了你？”
林疏桐虽如是问道，但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谢照乘犹豫片刻后轻轻颔首，低声道：“你在第三百年走火入魔，时人为解你心魔，告诉了你九幽魂罄的存在。”
第三百年…
是他死后的第三百年吧。
林疏桐喉咙微微发涩，还想问些什么，谢照乘挣开他的手臂，退至血符文后：“先替你洗练筋骨，剩下的，等闲时再说罢。”
漫天飞旋的血符收拢，没入林疏桐的身体，他咬紧牙关，皮肉上的血符无火自燃，烧灼感瞬间放大无数倍，宛如被置于炭火上炙烤。
谢照乘反握住冰刀，刃尖抵在左胸口，透穿衣衫肌肤也不见红迹，他脸上的血色却迅速褪去，只瞬息就苍白如纸张。
“胡闹！”甄凭面色发青，险些要将手中的书简摔出去：“炎凤心头血一生能有几滴？如此轻易就予一介半妖？！”
白烬烛眉峰微动，淡淡道：“你还瞧不出他们二人是何关系么？”
“想洗去那半妖半身的妖族血脉，须耗费加倍的凤血，但他方才强破古妖帝术法已然重伤，一身血液流失近半，若不用心头血，那便是一命换一命。”
他稍稍抬头，迎着飒飒北风，启唇吐出一字：“定。”
翻涌的劫云登时停滞，云下的雷电将劈未劈，凛冽劲风也止住去势，几丛枯草却还保持着被风吹动的姿态。
青年自登仙峰顶遥遥点出一指，瞬息掠过百重山峰落在林疏桐眉心，一点妖纹悄然出现，立时便被击碎。
击碎妖纹后指芒依旧不停，打入林疏桐眉心，不远处锁有古妖帝心的明珠疯狂颤动嗡鸣，冲天而起，飞向登仙峰顶。
枯草一晃，劲风续刮。
“妖族蠢蠢欲动，你若于此时失了心头血元气大伤，叫妖族抓住机会，便不好了。”青年的声音回荡在青龙泉中。
林疏桐下意识去看谢照乘，胸口处的衣衫完好，冰刃顿在一尺之外，面容也恢复了血色。
“谢首尊。”
谢照乘回神，抱拳躬身。
昆仑顶上那一轮金日缓缓沉入书简，夜幕迅速笼罩了旧昆仑，书简随后合拢，消失在半空中。
林疏桐还呆呆愣愣瞧着，谢照乘瞪他一眼，道：“还不专心渡劫？”
说罢，两人头顶的烈焰图便化作道道流光四散不见，被阻隔许久的雷霆轰然劈下，威势更胜先前。
林疏桐不敢怠慢，且将其他心思放在一旁，全神贯注于承光雷劫上，等一刻钟劫云退去，他已是奄奄一息，爬都爬不起来了。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样被迫渡劫的谢照乘，气定神闲，衣衫丝毫未损，完全瞧不出刚遭过场雷劫。
狻猊轻巧落地，大脑袋拱了拱伏在地面命去了半条的林疏桐，林疏桐有气无力道：“废了废了，别折腾我……”
它正想把林疏桐甩到背上去，谢照乘却给林疏桐塞了两颗丹药，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叫狻猊扑了个空。
林疏桐先是一惊，而后就没皮没脸地去环人颈项，眼见少年的脸皮微微发红，凑过去问：“谢公子想明白了？”
谢照乘垂眸瞧了瞧这嬉皮笑脸的家伙，翻了个白眼，不太愿意搭理他。
“还气着呢？”林疏桐得寸进尺，大着胆子掐了掐谢照乘的脸。
“阿照想一想啊，你修为比我精深，懂的也比我多，我若被附身，你或许还有办法救我，不是要保险得多么？”
谢照乘眼皮一跳，凉凉道：“你再乱动，我就将你扔出去。”
林疏桐赶紧收手，眼观鼻鼻观心，做出幅乖乖巧巧的模样。
狻猊默默在后面跟着，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他记得林疏桐每每提起都是说的媳妇来着…
可瞧这光景…究竟谁是媳妇还值得思考一番……
于夜风走上许久后，谢照乘出声道：“知道了，还能这么轻松？”
林疏桐稍作思索后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抿唇笑开：“那我还该难过不成？”
“世间多的是相思断肠、阴阳两隔，还能再见所念之人，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比起他们，我难道不幸运么？”
谢照乘默不作声。
正当林疏桐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谢照乘忽然道：“那我们就在一起。”
林疏桐豁然抬首，少年却别开了脸，不让他瞧。
一声叹息随烛泪落下，拥着狐裘的青年抬袖拍了拍对坐人的右肩，起身行出静室，要合门时，望见那人垮下身体，捂着脸庞无声流泪。
越洛尘背过身，迎着一庭枯枝败叶喃喃道：“要下雪了啊，真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