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这么一个问题,听上去就好像准备要送她玫瑰一样。殷怜挑了挑眉，却对他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产生了兴趣——按照他们的零花钱额度，除非是特别珍稀的花种,否则送了就送了,哪里需要还先问一句？
殷怜直觉他不是打算给自己送花。
她想了想，却是故意说道：“我不喜欢玫瑰，我喜欢大丽花,开得够艳丽够直接。玫瑰就显得太过虚伪和欲拒还迎了。”
陆熙准备好了下面的台词，却愣是被她噎得接不下去了，强忍了不快,问道：“玫瑰怎么就虚伪和欲拒还迎了？”
殷怜听出了他的勉强和不快，却故意说道：“你看,色彩鲜艳，散发浓香,却偏偏要长出几根不痛不痒的刺,好显得自己的孤高和难以接近。又没有真正的毒花……那种置人于死地的勇气。”
陆熙听得愣住。
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殷怜已经猜出了自己打这个电话的用意。
可是他心里一直不怎么高看殷怜，此时也忍不住怀疑……这小丫头有这么聪明吗？
他提起玫瑰,是打算以物喻人。而殷怜提起玫瑰，很明显也是在以物喻人，甚至异常巧合地与自己还未说出口的内容很顺畅地衔接上，这让陆熙很是讶异。
殷怜其实只是怀疑，还并不确定他就是孟晴口中的那个人,但是此时此刻突然找上门来，无论如何都挺引人疑窦的。
可惜她手头没有陆熙的照片,否则只要找孟晴确认一下,所有疑惑就都该解开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管殷怜有没有猜到什么，陆熙的劝说都已经很难达到想要的效果。所以他只是犹豫数秒，就放弃了原来的计划，说道：“好吧，既然这样，那这几天就算了。下次我再约你。”
殷怜没有拒绝，言不由衷地说道：“好。”
但若陆熙下次来约，她也未必会答应，大概还是要看事情的后续发展。
如果有好戏看，她倒是不介意吃个瓜。
陆熙此时还没有十多年出名，照片什么的也没有外流，所以殷怜也没办法搜给孟晴看。但是他确实很符合孟晴之前的描述。春申的富二代肯定不少，但是要说年纪正好符合，自己有本事有决断，后来又出息的，殷怜一时半会儿却是想不起很多，陆熙显然很符合设定。
更重要的是，他时隔这么些天突然又来找她，前倨而后恭，一定有问题。
之后殷怜跟方宁萱通话，果然得到消息，听说了有人在帮忙严陌紫疏通关系，很快就找到了方宁萱这边，意思是希望和解。
方宁萱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和态度都比较谨慎，似乎有试探殷怜态度的意思。殷怜看出来了，开口问她：“你是想和解呢？还是想知道我兜不兜得住？”
方宁萱说道：“殷小姐……你说话真是直接。”然后她迟疑了一下，才大着胆子，试探着说道，“都有一些吧。老实说，我就一普通老百姓，胆子不大，怕得罪人。我也担心会给殷小姐您招麻烦……不管怎么样，为了我这点事情，跟严小姐的朋友闹起来，实在没有必要。”
方宁萱说完这些，却是听了下去，特地观察了一下殷怜的脸色。
结果殷怜低着头，表情阴沉，半天没有回复。
方宁萱愣了一愣，开口问道：“殷小姐，你生气了？”
殷怜抬起头来，不是很有精神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也不是这么不通人情的人，你的考虑我大致上也能理解。所以如果你选择放过她，我不爽肯定会不爽，可也不会怪你。我就是有点郁闷……”
方宁萱误会了，说道：“抱歉，我……”
殷怜说道：“你不要多想，跟你没有关系。我就是突然发现，有钱有势有时候也不能为所欲为。因为这世上有钱有势的人很多，如果我顾虑别人的处境，做起事来依旧会缚手缚脚。”
方宁萱非常灵性，稍微思考了一下就理解了殷怜的意思，莞尔道：“殷小姐你这根本不是想要为所欲为，明明是想要路见不平快意恩仇吧。”
然后她真心实意地感叹道：“你人真好。”
方宁萱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小姐的时候，虽然殷怜看上去还算是温和讲理，她却直觉女孩的表面底下其实有一股盛气凌人唯我独尊的气势。虽然说不能以貌取人，但方宁萱却更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一直对殷怜的态度都十分小心翼翼。
后来的事情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殷怜发作严陌紫时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而且因为严陌紫理亏，所以团长和剧团的主力成员都不怎么敢跟殷怜说情。
现在方宁萱依然觉得殷怜一副暴君作风，但是却莫名地领会到了这位小女皇陛下内心的柔软和善良。她这句你人真好，绝对是发自真心诚意。
却没想到小女皇收到这张好人卡，却突然乐了，说道：“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她突然就笑了起来，方宁萱是第一次看到殷怜这样的笑容，真心实意的，带了烟火气的笑容。一瞬间仿佛仙女落了凡尘，大地瞬间回春。
方宁萱其实是看过殷怜演出的电视剧的。公正说来，殷怜的表演台词功底缺乏，演技不好评价，但是整体还算和谐，不好判断是不是本色演出。但因为颜值太高，所以怎么看怎么顺眼，因此就算她的台词一般，演技也缺乏层次，方宁萱还是反复看了好多次。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相比之下，真人的性格就比较不好说。总觉得有如高岭之花，不好接近。
但是此时此刻，方宁萱却突然之间改变了想法。
电视剧里的莫小雪其实也是很有距离感的。不过这其实反而符合她的人物设定——不管如何嬉笑怒骂，她也终究是绝症病人，笑容无法由衷，那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殷怜这时候的笑容，却带了十足的人间气息，让她从天上降落人间。就是那种纯粹的，喜悦的笑容，才额外让人触动。
方宁萱愣神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说道：“本来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殷小姐你却还顾虑到我的心情，真的已经非常好心啦。”
殷怜就又笑了起来。
她笑得实在太漂亮太可爱了，方宁萱甚至有点手痒，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想抱抱她，摸摸她头的冲动。
而且她似乎很喜欢被人夸“是个好人”，虽然爱收好人卡这件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点奇怪，但是如果撇除网络上的各种延伸意义，这心态本身那是非常甜非常可爱了。
殷怜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严陌紫那边，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就算你想报复，也有我兜着。不过如果你不想得罪人，我也不勉强，不过要是因为这件事有人找你麻烦，你也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方宁萱说道：“谢谢。”
殷怜心情很好，说道：“虽然我现在还不能让所有人按照我的规矩走，但是也许有一天，等我变得更加有能量的时候……到时候我一定会让自己说的话都实现，”
……又变回暴君本质了呢。
但是方宁萱已经不怎么怕她了，因为这个暴君又温柔又讲道理。
她说道：“我相信您。您一定可以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不知不觉地就变成了忠诚的铲屎官面对自家尊贵的猫咪陛下的那种。
好在殷怜虽然觉得她的这语气有点过于宠溺，但到底没察觉到真相。
殷怜的话也是当真的，说到底，她现在的缚手缚脚，不是因为陆熙真的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她目前的能量无法令对方感到顾忌，对对方形成威慑。另一方面来说，也是现在的社会制度不完善，导致总有特权阶级可以为所欲为。
殷怜可不觉得她一方面希望自己能为所欲为，却又反对其他人为所欲为有什么不对的。毕竟她自己的行为是自己能控制的，而她身边也没有严陌紫那种人——就算有，她也根本不可能纵容对方的所作所为。
这不是双标，就是一个普世的道理。法律本来就是用来限制那些拒绝用道德限制自己的人。在殷怜看来，陆熙很明显是后者。
又危险，又不可预测。
……要不，干掉他算了？
殷怜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当然不可能真的去这么做。否则她就跟严陌紫没两样了。
要做个好人。难得今天收到了可爱的女孩子一个这么令人愉快的评价。
直到晚上开始首演，殷怜一直心情很好，哪怕看到陆熙在她旁边坐下都没有太过破坏美好的心情。不过她还是挑了挑眉，问了一句：“怎么是你啊？我记得原来在这个位置的应该是团长的朋友啊。”
陆熙说道：“我想跟你聊聊，所以跟他换了位置。放心，我的位置视野也很不错。”然后他看了看殷怜的表情，眼神在时明时暗的灯光下就仿佛要溢出水来了一般，语气也是极尽温柔，说道：“怎么，你不喜欢我坐这里？”
殷怜看他表演，微微摇头道：“我都没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