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琤是提前一天到达洪城的，她刚下车就接到了董亦的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饭。她下午有两节课，接待不了施琤。
施琤表示没关系，她也没有什么地方特别想去，便说直接去学校找她。
时隔九年，她再一次回到了洪城中学。
学校还是印象中的那个学校，唯一的变化估计就是翻新了一下建筑的颜色。按照董亦给她的消息，她寻到了高二一班的教室。
她脚步微停，靠在栏杆上，透过窗子注视着里面上课的董亦和底下坐着的四十多位同学。曾几何时，她也是里面的一员。
董亦上着上着，发现靠窗的学生总是往外看，她皱了下，也往窗外看了眼，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倚在栏杆上。
哎，哪里来的漂亮女人。
再细看几眼，发现是一个多小时前刚打完电话的施琤。
董亦：...
出国镀金还能镀个气质回来？这是她印象里的那个施琤嘛...
许是注意到她的视线，施琤朝她招了招手，这恰好也被班级里的同学看见了，引起了一阵骚动。董亦敲了敲桌子，示意安静，“你们把这题解一下。”
说完人便出去了。
“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干什么？”虽然很多年没见，但意外的，她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自然，“都把我学生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怪我。”施琤笑眯眯地接受了里面的赞美，看着班级里还有些往外看的同学，“看到她们就想到我们那时候。”
董亦也想到那时候的时光，浅浅笑了下，下一秒便又看到自己班级里的学生探头往外看，笑容一收，“你别待这了，课都不能好好上了。”
施琤：“...”
行。
施琤朝她点点头，“你课上完后给我打电话。我随便逛逛。”
她说的随便逛逛便真的是随便逛逛，绕开上课的教学楼后，漫无目的的走着看着，最后停在一个宣传栏前面。
这是进学校正大门后第一眼便能看到的宣传栏，施琤怔怔的看着上面的照片，有些恍惚。宣传栏上内容是洪城中心历年来高考状元的照片和寥寥几笔的高考成绩。
她和虞卿，并排在一起。
看着照片里青涩的自己和虞卿，施琤忍不住笑了笑，想了下拿出手机拍照留念。说起来，她和虞卿好像一张合照都没有。
这样并排拍，某种程度上是不是可以算为合照了。
她在宣传栏前面站了很久，久到下课铃声响起，她才低头挪动了自己的脚步离开。等她离开后，另外两个女人便站在了她刚刚待的位置上，同样注视着宣传栏上的照片。
若是施琤慢些走，便能发现其中一人便是她心心念念的虞卿。
“刚刚那个？”
“嗯。”虞卿知道旁边的人要问什么，她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视着宣传栏里施琤的照片，心里却想起刚刚施琤的样子，“清时姐，她变了很多。”
秦清时看看照片又想想刚刚站着的人，悠悠来了句点评：“模样是变好看了。”
至于其他...
虞卿也摸不准，她不知道施琤这次回国是为了什么，甚至隐隐有些自恋觉得她是为了自己。但...
想起多年前的那些事情，她眼眸一暗，一个人的性子一旦固定了是很难改变的，这九年...也许什么都没变。
“清时姐。”虞卿唤着，但下一句又说不出来了，秦清时等了一会见没下文，便拍拍虞卿的肩，柔声道：“顺其自然。是不是为了你，相处下来便能知分晓。”
虞卿轻轻应了声，又看了眼施琤高中时期的照片后，才跟在秦清时的后头离开。
虞卿本来想和齐笙她们一起过来的，但奈何高中班主任电话打来，说一班的校友会提前聚一下，让她早点来。
秦清时左右闲着没事干，也提早跟着虞卿来了，最主要还是盯着虞卿不让她喝酒，自打几年前亲眼看到虞卿喝到胃疼之后，她便对这个倔强的人上了心。顾泠总是问她为什么对虞卿这么好，秦清时倒也不瞒着，直言虞卿和她丢了的妹妹有五分像。
一来二去，她便真把这人当妹妹一样疼了。
“清时姐。我不是小孩了。”在听到秦清时要和她一起去聚会时，她哪还能不知道这人想什么，“我保证我一定滴酒不沾。你回去休息吧。”
秦清时：“开车。”
脸上摆明了不信。
虞卿叹了口气，认命地启动了车子，她自然知道秦清时对自己的态度，感动之余也回馈了相同的真心。
施琤听着下课铃声响起后便往董亦的办公室走去，人还没走到便先拦下，“施琤？”
施琤看清来人后，乖巧地喊了声：“徐老师好。”
“还真的是你。这么多年没见，变漂亮了许多。”徐佳琪见自己没认错人，眉眼弯了弯，“这次来参加校庆？”
“嗯。”施琤点了点头，徐佳琪是自己的英语老师，教学风格风趣幽默，很受她们班的欢迎，没想到等她们毕业后，老师被一班的数学老师给拐走了。
她在国外听到这消息时，还大吃了一惊，不过那时，徐老师连孩子都有了。
徐佳琪听到她是来找董亦的，便和她一起往办公室走去，期间说到晚上一班的聚会。
“你那时不是和一班的虞卿挺好的吗？晚上她们有聚会，你也一起来呗。顺便见见老朋友。”徐佳琪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高中时期很好的朋友，一旦异地了就很容易疏离。
施琤和虞卿，都异国了。没了联系也很正常。
虞卿……
施琤以为明天才能见到虞卿，没想到眼前的徐老师给了自己这么一个重磅消息，她轻笑了下，挽住了徐老师的手，“那谢谢徐老师了。”
“客气了，喊董亦一起吧。”徐佳琪正说着，董亦正好从楼梯上下来，听到自己的名字疑惑了下，“徐老师你喊我？”
“晚上一起吃饭。”徐老师又把邀约亲自给到了董亦，董亦见施琤没意见也就答应了。
所以，当虞卿看到跟在徐老师后面出现的施琤，微微愣了一下，心中疑惑她怎么来了。
正想着，一旁的秦清时凑到她耳边，“那不是施琤？”
“嗯。”虞卿又朝施琤方向看了眼，正巧对上施琤投过来的视线，她若无其事地将视线转移，和旁边的秦清时说起了话，“没想到徐老师带她来了。”
“来了不正好？”施琤出现后，秦清时才对这场聚会起了一丝兴趣，“有趣。”
施琤一进来便看见虞卿，也看到了凑到虞卿耳边说话的女人，她心下一紧，心中警铃大作，这女人是谁……
她在网上查过清时公司的资料，也看到过齐笙之前嘴里的那个魔鬼会长顾泠的脸，她知道顾泠有对象，所以不曾担心顾泠。
“施琤你看什么？”董亦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哇呜了一声后，“是虞神啊。虞神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么漂亮。”
“嗯哼。”赞美虞卿的话，她自然不能落下。
“走走走，我们去做那桌。”董亦见自己这桌凑不到人，眼尖的她发现虞卿那边还有三四个位置空着，“徐老师，我们会会老朋友去。”
“去吧去吧。”徐佳琪摆摆手，继续和旁边老公说话。
虞卿忍住不看那边，但秦清时非常关注，见到施琤和其他人一起过来，她低声提醒道：“她过来了。”
虞卿：“……”
过来便过来吧。清时姐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虞卿古怪地看了眼旁边的秦清时，这会觉得这人脑袋里指不定有很多脑补的剧情。
“虞神！好久不见啊。”董亦率先打招呼，她拉着施琤坐到了虞卿旁边的位置上，“见你们这还有位置，我们坐这没关系吧？”
“没有没有。”同桌的人连忙摇头，董亦道了声谢后，又继续和虞卿说话。
隔着一个施琤。
“虞神这么久不见了，一会一定要好好喝一杯。”
“她不能喝酒。”虞卿还没说话，一旁看戏的秦清时先开了口，“以茶代酒可以。”
董亦这会才细细打量了眼在虞卿旁边坐着的女人，越看越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最后只能嘀咕道：“看着好眼熟啊。”
施琤在秦清时开口那一刹那，将视线移了过去，落入了人家似笑非笑的眼眸中，还充她扬了扬下巴。她狐疑地又将目光看向虞卿，后者并未看她。
这人到底是谁……
和虞卿似乎很熟悉的样子。她的朋友还是她的追求者……
又或者……是她女朋友？
施琤控制不住多想了，微微闭眼将脑袋里多余的想法给甩出去。
当务之急，应该先和虞卿搭上话，她重新睁开眼，打算和旁边的虞卿打招呼。
“虞卿……”
“哦！对！我想起来了，你是画《人间春》条漫的太太。”董亦苦思冥想，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到过这个脸，就是那个太太的微博。
马甲被扒这事并没有给秦清时带来什么影响，她干脆地应了下来。
“是我。”
“那你一会能给我签名吗？”董亦很喜欢秦清时画的条漫，她不知道会碰到太太，所以才没带。
亲眼看到秦清时点头后，她欢呼了一下，但下一秒又想到了什么，她的视线在虞卿和秦清时之间来回移动，似乎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大瓜一样。
想求证又发现这是公共场合，只能暂时压下疑虑，拿出手机给旁边的施琤分享。
【董亦：没想到能见到太太本人。没想到太太和虞神认识。】
施琤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下，打断了她的沉思，看到是董亦发消息给她，她心想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嘛。
【董亦：不过这个太太微博里说自己有女朋友。她女朋友不会是虞神吧？】
【董亦：八卦的眼神jpg】
施琤皱着眉，看着董亦发过来的话，抬眸又看向那个女人，后者正低声和虞卿说着什么，偏偏虞卿听完还笑出了声。
烦躁……
她眼神一暗，心中的猜想愈发真实，她打字回了董亦后便将手机倒扣在桌上。
【施琤：没事别脑补。】
她刚刚喊了虞卿一声，但虞卿并没有反应，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毕竟董亦那时的声音还挺响的。
可自打她坐到这，虞卿的视线基本上都落不到她身上，这让她很愁人。
一班来了不少人，很多人都拿着酒杯过来和虞卿讲话，连带着施琤都被cue了几次，每当他们说虞卿和施琤的感情还是这么好时，施琤的心便被刀割一次。
虞卿因为有秦清时挡着，倒是滴酒未沾。施琤便没那么幸运了，被拉着喝了不少，并且在知道施琤大学主攻的专业后，也递了不少名片过来。
一时间，施琤都不知道这是校友聚会还是商业聚会了。
好不容易等围着的这圈人散开后，施琤松了一口气，将手上的名片压在手机下方，另只手还端着酒杯，她看了眼里面的红酒，仰头喝完。
董亦今天也是来者不拒，本着多认识一些人便多一些路的想法，不仅收了名片还加了不少微信，这会看到施琤喝酒的样子，打趣道：“这么久不见，你这酒量上去了不少哎。国外的生活看来多姿多彩。”
“不要乱说。”喝了酒的施琤比之前更放松了些，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学业都忙死了，哪有时间出去玩。”
“啧。”董亦啧啧了两声后，又去和别人聊天去了。施琤抬眸悄悄看了几眼旁边坐着的虞卿，心想这人是真的不打算理她一下嘛。
刚刚她喝的那些酒，可有不少是因为虞卿不喝然后才把战场转移到她这边的。
她闷声又给自己倒了红酒，还往里面加了几块冰块。她这几年酒量确实比之前好很多，也大概知道自己的量在什么位置。
她想，再喝点吧。
喝点壮壮胆。
秦清时在旁看的很有意思，尤其是施琤总是偷偷摸摸看虞卿以及自家这个妹妹也忍得住，半点眼神都不分给施琤。
两人再这么别扭下去，她真的可以明天就给二位找个山头，建个尼姑庵给她们了。
前段时间去的那座看日出的山头就不错。
“阿卿，你不介绍一下吗？”秦清时端着酒杯，一只手靠在虞卿的肩上，对上虞卿疑惑的眼神，她指了指坐旁边的施琤，“我刚都听你们那些同学说了，说你们高中时期玩的很好。我怎么和你这么多年相处都没有听说过呢？”
这话一出，施琤因喝酒而红润的脸白了白，她不由看向虞卿，眼底涌上一层哀伤，虞卿当真从未提过她吗...
而在虞卿耳里，她只知道自家这位姐姐又想搞事了。
她顺着秦清时的话朝施琤看去，一眼便看到了后者眼里的哀伤，她抿了抿嘴，捏紧了筷子，原本想顺着秦清时的意思介绍一下的，可话到嘴边却拐了一个弯：“你刚刚不都听到了吗？”
说完又补上了一句，“学姐发消息过来了。”
秦清时啧了一声，伸手把手机拿过来，装着样子查看消息，自己一通操作没了当事人接着，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软弱无力。
倒还是心疼的。
秦清时歇了想搞事的心情，准备专心看戏。
施琤在听到虞卿的话后，心中苦涩更甚，她低着头不再去看虞卿，杯里的酒却一杯一杯倒起来，颇有种一醉解千愁的气势。
她想过千万种虞卿对她的态度，自然也包括这种忽视和不在意，可真正摆在眼前，她的难过和哀伤也比想象中更甚。
她到底该怎么办？
徐佳琪跟着自家老公也一桌桌地看过来，轮到虞卿这桌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施琤的脸红的不行，“施琤莫不是已经醉了？”
施琤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清醒着，但再喝下去怕是不行了，她摸了摸脸，笑着说：“比较上脸，徐老师莫担心。”
“那就好。”徐佳琪拍了拍施琤的肩膀，见人杯中的红酒还有三分之二，“少喝一些。一会住哪？”
“董亦那边。酒店都被订满了。家里又住不得。”施琤伸出筷子想去夹盘里的蔬菜，但夹了两次才堪堪夹起几根，徐佳琪见了，拧着眉说道：“别再喝了，菜都夹不起来了。”
“好的。”施琤乖巧地应了，但心中想的却是把杯中的酒给喝完，等徐佳琪一走，她又端着酒杯往嘴边送。
没人拦着她。
最后一杯喝的很顺畅。
她将空杯放在桌上，想了想，戳了旁边的董亦，“你把那开水往我杯里倒。”
做完这一切，她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盯着某处发呆。
虞卿在她喝最后一杯的时候有想过把这杯拦下来，她不是没听到她和徐佳琪的对话，但手刚有动作，就被秦清时给按下了。
“再等等。”
还等什么...这人明摆着要把自己喝醉了...
“我觉得她有数。”秦清时低声说道，“这一杯下去估摸着就到她的底线了。”紧接着，她们两便看到施琤指使着董亦往杯中加开水的动作。
虞卿松了一口气，但依旧心中不喜，酒量这么差喝什么酒。
老师是另开一桌的，不少人来喊虞卿一起去敬一杯，这是虞卿没有办法推脱的，她便成了这里面唯一一个端着橙汁去敬酒的人。
高中教过虞卿的老师见到杯中的饮料后，纷纷调侃说这杯不行，虞卿无奈，只好拿了个新杯子，倒了点红酒意思了一下。
“最近在养胃，下回有机会再和老师们喝。”
“养胃？你胃不舒服？”
身后传来施琤疑惑的声音，她转身看去，便见到穿着长裙的施琤站在自己身后，身形还有些摇晃，手上端着杯子，里面的液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了红色。
她往自己那桌看了眼，便看见秦清时朝自己摊手，脸上笑眯眯的。
“是施琤，好久不见。”学习好的同学，无论在哪个班级的老师都会知道的，更何况这是当年霸占着文科第一的人，“在国外待了几年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施琤又往前走了几步，她真的很努力不摇晃自己的身子了，但奈何刚刚的酒确实喝的有些多了，能保持现在一丝清明都不错了，“刚回来没多久。待了九年。这不学校校庆，赶个热闹。”
“今天碰到徐老师，所以来蹭了下一班的聚会，希望各位老师不介意啊。”场面话说的自然，施琤抿嘴笑了下，“这杯敬各位老师。”
虞卿在旁看着，微拧着眉不说话,眼睛却时刻注意着施琤，以防这人突然站不住摔倒在地。
施琤仰头喝完这杯后，偏头去看旁边的虞卿，看到她皱眉注视着自己，想到刚刚秦清时和自己说的话，心下一狠，人便朝虞卿方向靠了过去。
虞卿下意识接住了施琤，将她怀抱在怀里，下一秒就感受到了这人落在自己肌肤上的呼吸声，温热又急促。
“不好意思，站不住了。要麻烦虞卿送我回去了。”怀里的人扬着笑开口请求，若是细细琢磨这话中的语气，便能听的出话里的开心和愉悦。
旁边的老师也出声让虞卿送回去，说让服务员拿点解酒茶给施琤喝一些，虞卿应了声，半抱半扶的拉着人离开。
“虞卿...”施琤又轻轻地唤了声虞卿，那一杯酒下去超出了她的底线，她已经有些晕乎了，凭着本能把自身的重量都倚靠在虞卿身上，她想醉了也好，若是没醉，她怎么能和虞卿这样接触。
酒精上脑，她今天只敢在心里想想说说的话，都忍不住地说了出来。
“你今天怎么都不理我。我喊了你好几回...”
虞卿：“...”
哪有好几回，就一回。
喝醉了便可以颠倒黑白了嘛。
“虞卿..虞卿..虞卿..”
犹如当年一般，她呼喊着虞卿的姓名，祈祷着眼前的人能给予回应。
虞卿在心里叹气，任由这人一直喊着她，直到把这人安放在位置上，看着这人脸上委屈又执着的表情。
终是心软，低声应道：“我在。”
宛如多年前。